粵語歌文化歷史研究者,喜歡鑽研文字與音樂的創作,也喜愛數學與棋藝等等。
分类:
2010-11-02 08:04:23
光影尋音六十年
隔涯清韻至今傳
詞先曲後堪驚訝
溪複峯迴別有村
廿多年前,在一個「影視名曲演唱會」裡,司儀當眾問音樂會的靈魂人物于粦:「據說,粵語歌好像都只能先曲後詞似的,有沒有先詞後曲的?」只見于粦向觀眾舉出一句歌詞:「我要祝賀你倆夫唱婦隨」,隨即以京劇、黃梅調、越劇等不同地方風味的旋律套上來唱,雖有抝音倒字,觀眾卻可以接受,聽得明瞭。但當以粵語方言唱,于粦謂要特別注意聲調,一不小心,可能唱成「……婦搶夫趣」。現場觀眾都笑了起來。這時于粦說:「其實我譜寫過不少先有歌詞的粵語歌,寫的時候總是要特別小心,特別花精神,其中失敗經驗不少哩!」
是的,于粦創作的歌曲,不少是據詞譜曲的。像他那首四十四年來傳唱不輟的原創電影歌曲《一水隔天涯》,就是據導演左几寫的歌詞譜曲的,可這一點卻鮮為人留意。因為我們通常也像那位司儀般認為:粵語歌好像都只能先曲後詞的。詳細來說,《一水隔天涯》是據詞譜曲後,還按初生曲調的流暢感的需要,改動原先的歌詞來相就,最後才定稿的。
于粦是一位非常熱愛音樂,卻又一直樂於默默耕耘的音樂家。早在1953年便開始為電影公司工作,天天為光影裡的人物故事尋找合適的音符,讓這些音符把電影情節烘托得更動人更富情味。
于粦的音樂天地,是「溪複峯迴別有村」。那是有別於我們近一、二十年慣聽慣賞的聲音的,是一些幾被忘懷的審美情趣以至作法。莫忘記,音樂家的黃金歲月總是在投身創作的首二、三十年間的,于粦的首二十年音樂創作歲月是1953年至1973年,那是粵語歌地位甚低的時候,是很多香港人尚未發覺唱自己的歌就應該唱粵語歌的時候,比如電影《歲月神偷》裡那位六十年代窮青年羅進一,心裡就只有英文歌,粵語歌形同棄兒而已。可是于粦卻願意默默地在瘦田裡耕耘,那時他創作的粵語電影歌曲數量應以百計,但很多是並沒機會灌成唱片的,以至他自己都早忘記了。其中某些被遺忘之作,保存價值可能不下於當今的流行金曲,或者打個比喻,它們的保存意義可能不下於「囍帖街」、「天星碼頭」。
當初,于粦寫的電影歌曲多是國語唱的,他津津樂道的是跟金庸(當時他常為電影公司寫劇本,也以林歡的筆名寫電影歌詞)合寫過好些電影歌曲,比如夏夢主演的一部《不要離開我》(1955年7月14日首映),其著名的插曲《門邊一樹碧桃花》,就是二人攜手的傑作,它充滿北方民歌風味,原由張露主唱,後來丁倩和奚秀蘭都重唱過。據香港電影資料館所藏的兩本電影歌集《長城電影歌集》(長城畫報社56年9月版)、《電影歌曲選》(萬里書店59年12月版),可知于粦入行頭六年創作的國語電影歌曲肯定超過五十首。同時,還能見到金庸寫詞、于粦作曲的電影歌曲尚另有四首,包括為話劇《雷雨》而創作的《「雷雨」序曲》等。
稍後,于粦開始寫粵語電影歌曲。現時能追溯到最早的,是1956年9月19日首次公映的電影《花好月圓》(張活游、紫羅蓮主演)的插曲《採蓮曲》,曲調取自廣東音樂《柳搖金》,卻改寫成女聲領唱及二部合唱。由於那次是電影公司「等米落鑊」,只好將就改編舊曲。然而人們對《採蓮曲》新鮮感好感俱全,因為廣東音樂改寫成這種類似多聲部合唱的形式,未之有也!其後《採蓮曲》曾公演過多次,觀眾緣很不錯。
《花非花》也很值得推崇,是1962年11月28日首次公映的電影《清明時節》(謝賢、嘉玲主演)的插曲。《花非花》亦即白居易那首短詩,由黃自譜曲的國語版《花非花》大家早已熟悉,但于粦譜的粵語版,毫不遜色,而且于粦似乎是刻意讓它帶些粵曲韻味的,加上由崔妙芝演繹,粵曲味更濃烈了。
確信五、六十年代的時候,一般粵語片觀眾都很能接受像《採蓮曲》、《花非花》這些粵曲味濃烈的電影歌曲的,縱然那時歐風美雨已日盛,城中處處有「羅進一」。故此,比如電影《蘇小小》,于粦為它譜寫的三首歌曲,依然全是粵曲味濃郁的作品。這部影片1962年公映後非常賣座,片中的《滿江紅》(後來又名《七絃琴》上卷),徐小明在八十年代曾重新灌唱過。六十年代初的傳統粵曲風味原創電影歌曲,能飛越歐風美雨的狂潮抵達八十年代,于粦在承繼傳統中求得創新的功力可不簡單。遺憾是今天我們少有人去承繼這個傳統了!
當時,影圈與梨園的關係密切,于粦不時會為任白的粵劇編寫音樂,因此任白的電影名作《李後主》曾找他幫忙把多首李後主的詞作譜曲,是順理成章的。那次還有一段佳話。原來,于粦譜到後主的《破陣子》:「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閉關」苦思多天不果,累得差點兒虛脫病倒。白雪仙等得急了,不惜登報尋人追曲。
于粦也有為六十年代的武俠片出力。《武林聖火令》裡那首傳誦一時的歌兒:
武林聖火令,一出鬼神驚,
能平天下亂,能使世不寧。
武林聖火令,一出鬼神驚,
用於善則福呀,用於惡就塗炭生靈。
正是他據簫笙導演寫的詞句譜寫出來的(但片中並無交代曲調作者,這是粵語片的陋習)。其後的《聖火雄風》,他和簫笙再次合作譜寫新歌。
七十年代,粵語歌地位大大提升了,于粦卻仍有採用先詞後曲再改動歌詞的方式來創作,而且更得心應手了。這方面最突出的作品當數無線的《逼上梁山》主題曲(春天合唱團合唱)及佳視的《雪山飛狐》主題曲(關正傑主唱)。後者的曲式是完整的AABA,並不像是先詞後曲的呢。再說,即使是一個字也不能改的古詩詞,于粦譜出的曲子也是神采飛揚的,真是熟能生巧。傑出的例子是1983年──他入行第三十個年頭,為亞視劇集《劍仙李白》把李白三首《清平調》(柳影虹主唱)譜成歌曲,音調雍容而嫵媚!以上三首作品裡,《雪山飛狐》就是他和簫笙的又一次合作,這對老拍檔,值得一提的電視歌作品還有佳視的《廣東好漢》主題曲(關正傑主唱)和麗的電視的《大家姐》主題曲(薛家燕主唱),其創作方式同樣是先詞後曲再改動歌詞哩!
七十年代後期,粵語歌創作漸以先曲後詞為主流,于粦自是樂得先寫曲子讓詞人去填詞。這方面的代表作,有電影《碧水寒山奪命金》主題曲(關正傑主唱)、麗的劇集《浣花洗劍錄》主題曲(李龍基原唱,張國榮重唱)、佳視劇集《流星蝴蝶劍》插曲《知心每日少》(盧國雄原唱,張慧重唱)等。
于粦也不僅僅是寫影視歌曲,偶然也應唱片界朋友之邀,為歌手寫歌。印象最深的是陳秀雯主唱,鄭國江填詞的《可愛的天地》,表現炎炎夏日裡別有一番清涼天地,只需一聽便覺有陣陣涼風呢,而它的電台播放率挺高哩!
這裡回說一下文首提及的「影視名曲演唱會」,乃是八十年代于粦每年都要辦一兩回的音樂會,它的一大特色是由鮑培莉等學院派聲樂名家來演唱通俗的影視歌曲。于粦謙虛的說:「這是自行創造的學習機會。」認為中外這麼多好的電影歌電視歌,能趁搞音樂會「臨摹」一下,大有裨益於其電影音樂工作。那時還沒有電腦售票網,搞音樂會是「一腳踢」兼全家總動員,從籌劃、編曲、找唱的奏的、募集廣告、場刊編排以至票務等等一切雜務,都要兼顧。然而從中他學會很多東西。其實八十年代的時候他在圈裡已很有名氣,但卻自感要學的要嘗試的還有很多。
近年來,音樂圈的朋友郭亨基封于粦一個雅號:「一級觀眾」,原因是凡音樂會都幾乎見到于粦在座聆賞,然而他卻自封為「一級音樂學徒」。大抵,音樂會不能沒有觀眾,也不能沒有回應,所以他總是熱心當觀者,若音樂會主人是朋友,也樂得告之觀後感。這想法,相信是孕育自當年他搞了無數次的「影視名曲演唱會」吧。
本文只集中敘說于粦在影視歌曲及流行曲創作方面的成就,但不能忘記的是他對香港的中樂發展的貢獻也很大,比如常協助業餘中樂團體的演出,也擔任過校際音樂節的中國樂器比賽的評判等等,俱是默默地做實事,十年樹木,百年樹人。
是夜,香港作曲家及作詞家協會把音樂成就大獎頒給于粦,肯定了他近六十年來走過的音樂之路,也肯定了他那些「溪複峯迴別有村」的音樂創作,真值得為他乾一杯!期待後輩們能從他的音樂之路與音樂創作裡得到新的啟悟。
《一水隔天涯》圖片說明
一首歌曲能風行十年八載,並成為經典傳揚後世,常常是因為它反映了人們的共同心聲。在電影《一水隔天涯》裡說的是港澳兩地一水之隔,但主題曲讓人們不自覺的把喻象延伸擴大,不管是海外華僑,還是兩岸三地上的民眾,面對當年的地緣政治氣氛,有時也不免生「一水隔天涯」之嘆。此歌不期然變了時代之音。
《一水隔天涯》一曲曾有英語版本,歐洲人竟由此聯想到英法之間所隔的英倫海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