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寫粵語流行曲歌詞,自八十年代開始,就有個不成文的規矩:最好一個音填上一個字,一個字最多拖唱一個音。
這種不成文規矩的歷史淵源,是因為七十年代中後期的時候,香港的粵語流行曲悄悄地要「去粵曲化」,於是體現在填詞的規矩上,便是「最好一個音填上一個字」。
是的,比如唱六十年代那首《一水隔天涯》,唱到「只是一水隔天呀呀呀涯」,「天」字拖唱了四個音,或多或少都使聽者感到有點粵曲味兒。
說粵曲味,其實許冠傑時代開始的那些日子,大家看來還不大介意,比如許冠傑自己,唱《浪子心聲》唱到「命裏無時莫強呀呀呀求」,「強」字亦拖唱了四個音,當時誰又嫌棄過那點點兒粵曲味?
八十年代香港的粵語流行曲成功「去粵曲化」後,填寫歌詞「最好一個音填上一個字」成了鐵律!再過十年八年,開始有這樣的歌手出現,他們只唱得來一個音填一個字的歌詞,要是稍復古唱唱《浪子心聲》之類的歌曲,唱到「命裏無時莫強呀呀呀求」之處便會甚感為難,覺得沒法唱得好。
所以到了新世紀,粵語歌詞「一個音填一個字」的寫法,有了新的意義:這樣才親民!一旦有一個字唱兩三個音,都可能被歌迷責備:「點唱呀?大佬!」
常疑惑,今天香港的粵語人,是不是有某些地方退化了,一個字拖唱兩三個音竟然都唱不來!
職是之故,粵語歌詞「一個音填一個字」,今天看來有三大優點,易唱、親民、無粵曲味。
可是這樣的粵語歌詞卻是有一個很大的缺點:像讀書!像沉沉吟吟!尤其新世紀以來,作曲人時興寫音符很密集的音調,配合上「一個音填一個字」的歌詞,常常是似讀書多於似唱歌。何妨又暫回到許冠傑時代,那時許冠傑很多歌都已是「一個音填一個字」的,像《天才白痴夢》:「人皆尋夢,夢裏不分西東,片刻春風得意,未知景物朦朧……」便是好例子,然而這闋歌調音符稀疏,速度亦稍慢,縱一字一音也是唱的感覺強些,沒有甚麼讀書的感覺。今時今日,大家應該會敢於承認,好些新派的音符密集音調,美聽的並不多,若還加上唱歌如讀書,效果更是不堪。不過,很多仍擁戴粵語歌的年青歌迷,也許已經習慣了這種讀書腔調,完全樂在其中。
其實,一個字拖唱幾個音,就真的只能帶出粵曲味?不可能藉以帶出騷靈味?爵士味?搖滾味?或等等等等之味?相信還是要看歌者的修為吧!當然,一講到「修為」,就肯定不會「親民」。可有時為了樂藝追求,為了過把癮,不那麼「親民」也是需要的,記起黃霑生前作過比喻,「民」縱如慈禧太后般「大晒」,服侍她的太監往往須比她走前半步,以引領她前行。比如當年無綫《書劍恩仇錄》主題曲,一開始歌者要「啊啊啊」一番,才唱「紅花會豪傑……」那段「啊啊啊」並未有趕客,反教「民」為之親,試着「啊啊啊」一下。
想起藝術的創新方向之一,往往是要使慣常視為禁忌的規條變成非禁忌。以此來看,「最好一個音填上一個字」而禁忌「一個字拖唱兩三個音」,在粵語歌詞創作上已行之多年,是否正是時候打破一下?
按:本文於昨天發表在《信報》「影音地帶」版「詞說詞話」專欄,見報標題是「破一字一音之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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