粵語歌忌「嫁」？

 

　　「問問誰願意，活在墳墓裏，將一世做賭注，愛似是靠不住，至極令我感猶豫。浪漫迷住我，浪漫迷住你，擔心又好奇，太誘惑愛的餌，卻怕我輸不起！」

 

　　這是葉德嫻和胡啟榮合唱的八十年代粵語老歌《一生的賭注》的首段歌詞。唱的是對婚姻的恐懼。

 

　　這種題材的粵語歌，雖是罕見，印象中卻從來不缺。其中特別察覺到的是，歌詞中不可直接提到「婚姻」二字，也最好不要提到個「嫁」字，比如八十年代雷安娜有首歌叫《前夕》，是《出嫁前夕》省（避）去「出嫁」二字，這首歌的詞中也只以「婚紗」提示背景。似乎一旦出現這些字眼，歌詞就會不美麗，甚至可能有「趕客」的效果。

 

　　也何妨對比一下「前許冠傑」時代的粵語超老歌。五十年代初芳艷芬那首電影歌《唔嫁》且不說，因為六十年代後期到七十年代中期都不乏例子。

 

　　1967年，琵琶名家呂培原的嫂子，亦即呂文成的女兒呂紅，為鑽石唱片公司灌的粵語大碟內，即有一首呂文成親自作曲的《媽媽催我嫁》。抽樣看一段歌詞：「周少茂，歌舞專家，口花花，禮貌最差，絕不愛他！又相識個他，稱少東英俊瀟灑，自讚精乖飛機會駕，太輕佻，不嫁他便罷，何能同攜美眷植愛芽？情郎難覓也。」這種歌詞，太現實，有違朱光潛說的「距離產生美」，而寶麗金唱片公司的前身公司會生產這種粵語歌，亦一奇。但估計是那個時代的風尚。正如1965年來自星馬的《一心想玉人》，詞中不也高唱「阿珍已經嫁咗人」嗎？

 

　　1969年，風行唱片公司開始嘗試為歌手灌錄粵語歌個人大碟，打頭陣的是冼劍麗，在其標題為《郎是春風吹花開》的大碟內，有一首《媽媽要我嫁》，跟呂紅那首，歌名只差一個字。

 

　　看歌詞，則是同一類貨色：「……縱使有惜玉人，無奈我心不屬他，但是，爹盼望媽盼望，朝朝暮暮望女兒快嫁，驚我寂寞終身嘆孤寡。說真心話，說真心話，他身家數十萬，有新車有大廈……為怕那冤家，心虛偽，口花花，愛慕我全屬假話……覺婚姻二字令心怕怕……」那個年代，身家有幾十萬已經很「巴閉」！

 

　　又比如以下這首調寄芳艷芬名曲《檳城艷》的《唔嫁又嫁》：「老朋友問我為了乜嘢未嫁，人被情困令我想到就怕，心驚怕戀愛是假缺乏誠意，你騙我詐，意味至不嫁也罷……覓對像是困難事，心難放下，若嫁著花心夫婿，擔心他天天偷戀野鶩野花，……老朋友靜靜問我點至願嫁……」同樣是對婚姻甚是畏懼，也同樣是不避現實的頻頻把「嫁」字唱出口。這首《唔嫁又嫁》，已是1974年的產品，收錄於李寶瑩的個人大碟《中秋月＊莫忘知心友》。

 

　　其實這是很有趣的文化現象，為何粵語歌在振興之後，這樣忌諱把「嫁」字寫進歌詞之中，就像生活之中，我們常常感到對人說「I Love You」容易過說「我愛你」。再說，這也似乎限於粵語，比如今年中國歌手河靜靜，一連兩首熱門歌曲，歌曲名字之中都有「嫁」字：《要嫁就嫁灰太狼》、《嫁個好老公》，這下子可就完全不講究「距離產生美」了。也顯得粵人古古怪怪的為何這樣諱「嫁」如諱「死」，又或者視「嫁」字為一聽便俗的字眼。也許是受到北來的影響，林二汶近期倒有一首歌叫《出嫁詞》，但林二汶也不大算主流歌手。

 

 

按：本文於昨天發表在《信報》「影音地帶」版「詞說詞話」專欄，見報標題是「婚嫁忌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