譜詩詞可否添加字句？（以《陽關三疊》為例）

 

　　因為譜詩詞為粵語歌譜得多了，便不斷思考譜詩詞的時候，應不應添加字句？有一些朋友，十分抗拒有「添加」，最好原作有多少個字，譜成後的歌曲，歌詞也還是那個字數，不添一字，不減一字。但這未免太絕對了。

 

　　然後，留意到王維的名作「送元二使安西」：「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此詩後來又名《渭城曲》、《陽關曲》，以至是《陽關三疊》。

 

　　樂維華著的《唐詩與音樂軼聞》（上海文藝出版社1987年6月初版）謂：「《渭城曲》七言四句，每句字數相同，難盡抑揚頓挫之韻味，唱來難免有些單調乏味。樂工們撥弦彈琴，耍弄歌喉，常將詩句反覆吟唱，直至興盡，這便是所謂『疊唱』。因此。《送元二使安西》又有了一個新題，叫作《陽關三疊》，歸入琴歌一類裏。」

 

　　《陽關三疊》是如何把歌詞叠唱的？

 

　　宋代蘇東坡有一篇「記陽關第四聲」的短文，其中說：

　　舊傳《陽關三疊》，然今歌者，每句再疊而已，通一首言之，又是四疊，皆非是。或每句三唱，以應三疊之說，則叢然無復節奏。余在密州，有文勳長官，以事至密（州），自云得古本《陽關》，其聲宛轉淒斷，不類向之所聞。每句皆再唱，而第一句不疊。乃知唐本「三疊」蓋如此。及在黃州，偶讀樂天《對酒》詩云：「相逢且莫推辭醉，聽唱《陽關》第四聲」，注：第四聲「勸君更盡一杯酒」，以此驗之，若第一句疊，則此句為第五聲矣。今為第四聲，則第一不疊審矣。

 

　　據蘇東坡這個說法，唐代的時候，《陽關三疊》的歌詞應該是這樣的：

 

渭城朝雨浥輕塵，

客舍青青柳色新。客舍青青柳色新。

勸君更盡一杯酒，勸君更盡一杯酒，

西出陽關無故人！西出陽關無故人！

 

　　可以推想得到，在唐代甚至是王維在世的時候，《陽關曲》就是這樣地「疊唱」，也就是歌詞屬有添加的。「其用意在通過重複疊唱，獲得長言詠嘆的藝術效果，從而充分表達依依惜別、殷勤勸酒的情意」（摘自許正中編著《唐代絕句賞析》，台灣東大圖書公司2004年5月二版）。不過，這種「添加」，準確地說應是「重出」原作字句。

 

　　據樂維華那本小書所述，北宋的時候，《陽關三疊》的歌詞有了更多的「添加」，變成如下的樣子：

 

渭城朝雨，一霎浥清塵。

更灑遍客舍青青，弄柔凝，千縷柳色新。

更灑遍客舍青青，千縷柳色新。

休煩惱，勸君更盡一杯酒。

人生會少，自古富貴功名有定分。

莫遣容儀瘦損。

休煩惱，勸君更盡一杯酒。

只恐怕西出陽關，舊游如夢，眼前無故人。

只恐怕西出陽關，眼前無故人。

 

這兒，字句確是有所添加的，因為不僅重出原作的字句，還新加了不少非原作所有的字句。《陽關三疊》添加非原作所有的字句，愈到後來便愈演愈烈。比如清代張鶴所編的《琴學入門》，所記的《陽關三疊》琴譜及歌詞，已變得非常冗長：「清和節當春，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霜夜與霜晨，遄行，遄行，長途越渡關津，惆悵役此身。歷苦辛，歷苦辛，歷歷苦辛宜自珍，宜自珍。……」這還只是琴歌的第一段，整首《陽關三疊》琴歌有三大段及一個短短的尾聲。（按：這琴歌曲詞摘自朱舟編著的《中國傳統名曲欣賞》，四川人民出版社1982年3月版）

 

　　於此可見，古人譜唐詩，從唐代本朝開始已不避「添加」。不過唐朝時限於重出原作字句，唐以後卻更熱衷添加非原作字句。

 

　　看了《陽關三疊》的例子，至少為自己譜古詩詞時「添加」字句找到「支撐」點。事實上，為了更好地用音樂去表現，添加字句往往是很有效的方法。但筆者倒比較傾向只限於重出原作字句，不大接受添加非原作字句。再說，歌曲太短也讓現代聽眾感到不是味兒：「呀！都未聽清楚旋律曲詞就唱完啦！」所以，為了適應現代人這種欣賞習慣，重唱原詞某些片段，也往往是必要的。

 

　　有朋友曾舉顧嘉煇譜的《滿江紅》及于粦譜的《清平調》三章為例，看！大師們哪用添加字句。但這位朋友似乎忽略了，顧嘉煇譜的《四張機》，原詞實在太短，所以不得不從頭到尾重唱一遍。六十年代，于粦譜《花非花》，大抵也因為原詞太短，也讓「來如春夢不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兩句重出了一遍，其中「去似朝雲無覓處」第二次唱時旋律跟首次不大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