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思行《鋼琴哭》vs林振強《雨夜鋼琴》

 

　　本文於昨天發表在《信報》「影音地帶」版「詞話詞說」專欄，見報標題是「老歌與新歌之別」。

 

 

　　因為很想先談一談「一闋」錯成「一闕」錯足三十年，所以鍾嘉欣主唱的《鋼琴哭》，要順延到今天才來談。

 

　　由《鋼琴哭》，總想到二三十年前林志美的《雨夜鋼琴》，彼此都有鋼琴都有哭。再而想到的是總有一批歌迷，覺得時下的粵語歌詞不知所云，不及以前的堪賞。以《鋼琴哭》比照《雨夜鋼琴》，是又一次契機來思索或審視這種觀念。

 

　　《雨夜鋼琴》，林振強填的詞。林的詞當年曾獲形容為天馬行空，但現在看來，特別是比起時下的粵語歌詞，卻也過於一板一眼。

 

　　「鋼琴仍在欣賞窗外雨絲，從來未理鍵盤有淚兒……微雨裏，琴聲中，憑淚珠打拍子，人已去，樓空空，流淚已沒有意思，激憤敲琴，彷似質問，問情緣為何盡變做遺憾……」這裏哭的是鋼琴的主人，而鋼琴雖有情，卻似乎不大察覺主人有異，自顧自欣賞細雨，連主人流淚都不知。

 

　　《鋼琴哭》，游思行填的詞。同是寫到鋼琴寫到哭，詞意卻跳脫得多，因而要欣賞者自行補上「跳脫」掉的東西也甚多，如果慣聽《雨夜鋼琴》那種一板一眼的表達方式，感到《鋼琴哭》不知所云，便很有可能。

 

　　「人沒法停頓我在客廳獨奏起一闋夜曲，沉默那迴盪裏愈奏愈有種高漲難平復。用我指尖來談論你，愛恨亦說起，虔誠如內心禱告，誰又去讀？無受眾才令我盡訴這曲。我並未能哭，只得鋼琴哭，哭這沒法走出的困局……我並未能哭，逼使鋼琴哭……」

 

　　看看這一小段。「沉默」似是形容彈琴者，又似乎是形容琴音的「迴盪」，在文字魔法下，又有甚麼是不可能的。「高漲」而不必交代是甚麼在「高漲」，自然也是一種跳脫的寫法，而看來大家都會聽得明白，不用補充些甚麼。其後的一句「用我指尖來談論你」，也不難明白詞人跳脫了些甚麼。笨拙地強作解人的話，這句至少應有「用我指尖，通過彈琴，來跟鋼琴談論你」的含意吧。

 

　　與《雨夜鋼琴》不同，這次鋼琴的主人哭不出，「只得鋼琴哭」，以至「逼使鋼琴哭」，狹義地理解，也當是借琴音宣洩，弄得彷彿鋼琴在哭。

 

　　這些比較，是「老」歌詞與時下歌詞的基本而顯著的差別。但至少可看到，時下歌詞雖愛跳脫的寫法，應不至於不知所云。

 

　　再比方說，《鋼琴哭》某段謂「我愛得愈堅忍這對手愈凍」，同一旋律另填的一段，相應處卻謂「你愛得熱可惜我的心很凍」。乍看之下，這兩句似乎矛盾。但多想一下，這是描述一種三角關係：「我」、「對手」、「你」，這樣，便毫無矛盾。這也不宜指摘為不知所云，是詞人用筆太經濟吧。

 

　　說《鋼琴哭》，得特別說說這首詞的韻腳安排。無疑時下的粵語歌，十首有九首是頻頻轉韻的，難見到一韻到底的。即便是《雨夜鋼琴》這首老歌，也是有轉韻的嘛。

 

　　《鋼琴哭》也有轉韻，但卻是在「東風」與「祝福」之間轉來轉去，而「東風」與「祝福」兩個韻部是很有血緣的。粵人唱四聲，常愛唱「東董凍督」，彷彿「東」與「督」是同一個韻部，但「督」屬「祝福」韻部，這種「親近」的感覺，只因「東」的韻母是「ung」，而督的韻母是「uk」，彼此共有一個「u」。換句話說，《鋼琴哭》的轉韻安排，隱約像是一韻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