粵語歌文化歷史研究者,喜歡鑽研文字與音樂的創作,也喜愛數學與棋藝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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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2-01 09:17:50
按:《花間蝶》開始的一段即鄭君綿《明星之歌》或達明一派《排名不分……》的首段
何大傻創作的粵樂《花間蝶》,初名《柳底鶯》,在一九三五年時由百代公司錄成唱片,因而看上世紀三十年代的舊報紙資料時,會見到很多「調寄《柳底鶯》」的曲詞。在一九三六年夏秋之間,和聲歌林唱片公司在推出第十五期唱片時,再把樂曲灌錄一次,並「正名」為《花間蝶》,多年後,《花間蝶》成為正式名字,但仍有很多曲集註明「《花間蝶》又名《柳底鶯》」。
如上一段所言,早在三十年代末,就見到不少調寄《柳底鶯》的曲詞,顯見這首粵樂打從三十年代中期誕生以來,便很受歡迎,經常有人填上詞唱起來。所以筆者很有興趣於今期拿來賞析一下,想一窺它的魅力何在。為了方便分析,筆者選的是比較原始的版本,加花的音盡量剔除。
《花間蝶》頗難明確地分段,筆者只是把它分成廿二句,包括開始的小引子,然後把小引子至第九句視作「前部」,第十至廿一句視作「後部」。
《花間蝶》曲調創作的一大特色是頗多地方使用離調手法,而且所轉的調也不止一種,所以它的調性色彩變化特別豐富。
曲中的第五、第六句是首次離調,離開正線,轉變成乙反調,這種轉調是屬於變律式的,即從十二平均律轉變成有中立音的傳統音律, 筆者會簡稱為「變律」,是對比效果很強烈的離調手法。第八句末幾個音亦有離調傾向,「乙」音相當於新調的「工」音,是改變調高。第九句卻又「變律」成乙反調色彩。其後,第十一、第十六、第十七及第二十句,都含離調因素,屬改變調高,其中第十一、第十六和第二十句的新調調高與第八句相同,但第十七句卻不同,「工」音相當於新調的「乙」,是另一種調高。最後的第廿一句,是第六句的重現,因而也重現了該句「變律」到乙反調的色彩。
可見全首《花間蝶》,除引子不計,廿一個樂句有九句含離調因素,即逾四成的樂句是離調的,當中有三種調性色彩,其一是經「變律」而得的乙反調色彩,屬苦愁之調;其二是「乙」音變「工」音的調高變化色彩,因以「壓上」之法得到,屬抑鬱之調;其三是「工」音變「乙」音的調高變化色彩,因以「忘工」之法得到,屬開揚之調。這些多樣的調性色彩變化,在聽覺上是會得到很多新鮮感的,彷彿是經常到達新的天地或境界,尤其是第十七樂句,那種調高是全曲中唯此一句,何況還屬開揚之調,予聆賞者的新異感覺是十分強烈的!
由於這樂曲含有包括了「變律」的多種離調手法,曲中的「乙」音與「反」音便也有兩種音準,奏時宜加注意選擇,以便充分體現作曲者在不同地方所需要的不同離調效果。其實,這個曲子的調性變化,還遠不止這些,詳見下文。
《花間蝶》另一大旋律創作特色是雙重對比,看來是經過精心安排的。第一重是節拍上的對比:樂曲的前半部,每一個樂句都是後半叮起音的,到了第十句,才在板上起音。單是這一重對比,無疑是並不強烈的。然而,作曲人又特意在這第十句及第十一句才讓全曲最高的「生」音(此音雖然在第九句已出現,但只是閃現,不算正式亮相)和「彳尺」音初次亮相(此音的芳踪是僅此一處),形成第二重對比。在這樣的雙重對比之下,我們總是感到每當聽到第十樂句時,為之豁然開朗,到達一個十分舒暢美妙的境地,就像上到山的最高處,視野忽然一望無際……
《花間蝶》使用圍繞中心音的手法也很美妙,而這種手法也帶有調式交替的意味,是另一種調性色彩變化哩。第一次用於小引子至第三樂句。第二次用於第十三樂句至第十六樂句。圍繞中心音,又有「扯不斷」之稱。從小引子到第三樂句的「扯不斷」,中心音為「合」,樂句變化幅度不太大,卻也有步移景換之趣味,至第四句尾音從「合」改變成「上」,有點似是從徵調式轉為宮調式,像突然踏進一個新境界,但第五樂句旋即又以「變律」方式離調,景觀又見新趣,至此但覺「耳」不暇給。第二次「扯不斷」,是在上述的雙重對比之後出現的,像是即使高峰過後,風光依然無限,心境依然在酣暢之中。事實上,這第二次的「扯不斷」,旋律圍繞「尺」音上下迴旋,像是從全曲的基調徵調式暫轉到商調式,其中又結合「頂真」、「連珠」、「遞增」及「離調」等多重手法來衍展曲調,那種酣暢之感,真是淋漓盡致。
這樣連續多句的在「尺」音上「扯不斷」之後,緊接的第十七樂句,便是上文已指出的:所轉換的一種調高是全曲中唯此一句,加上調性色彩屬開揚之調,那彷彿是對造化之奇的驚嘆!到第十八樂句,則是整首樂曲音符最繁多密集之處,展現的是一種難以抑止的內心激動。
第十九和第二十句,是樂曲的尾聲了,卻仍然見到新的樂思,那變化自小引子的音群:「合上,尺六上尺」配上初次亮相的最簡潔的切分音型節拍,像是在對之前所歷經的種種境界與風光回味不已。
《花間蝶》的旋律作法,可談的還不少,但不想談的太細碎了。有興趣的讀者可從所附的兩個「旋律分析」圖中見到一些這篇文字沒有談及的技法或表現意圖。
說起來,像《花間蝶》等粵樂譜子,人們奏起來時喜歡加很多的花音,不過有時也要注意作曲人的基本構思。比如這首《花間蝶》,第十八樂句是整首樂曲音符最繁多密集之處,看來是作曲人有意安排營造的,但假如奏時在樂曲的其他地方都加很多花音,使很多樂句都密密麻麻,就會沒法讓第十八樂句得到應有的突出效果。此外,曲中的第十二樂句和第十三樂句,都有一板加半叮的休止空間,這倒是提供了機會,讓奏者自行構思一些墊襯性質的音符來填補它,以免獨奏時出現一板加半叮的停頓,斷了樂意。事實上,拿譜子來演奏,乃屬二次創作,而能有機會構思一些音符去填補休止空間,那便變成小小的「首度創作」了!
末了,其實是《柳底鶯》還是《花間蝶》,並不重要,都是記號罷。更重要是深入些了解樂曲的有機結構及種種富於包孕的含意,從而好好地去再現這個「生命」。
按:本文原刊於二零一三年十一月號第一五六期《戲曲品味》「曲小情深」專欄。現在貼出的版本略有增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