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冠傑之後，誰能有唱「粗俗歌曲」執照？

　　本文於昨天發表在《信報》「影音地帶」版「詞話詞說」專欄，見報標題是「低俗執照」。

 

 

　　電影《低俗喜劇》忽受關注，而筆者三句不離本行，想到的乃是「低俗歌曲」，而人們對電影中之低俗跟歌曲中之低俗，寛容度看來很不同。

 

　　何謂低俗歌曲，香港人的定義有時非常簡單：用粵語方言唱的，亦即用真真正正地地道道的粵語唱的歌，便屬「低俗歌曲」。有時，則會視歌者的身份調校定義。同是一首改自披頭四的《行快啲啦》，上官流雲的原唱版本或者陳浩德在演唱會上唱，大抵都會被視為低俗的，但如果是許冠傑在演唱會中唱，那麼大家會認為這《行快啲啦》頂多是「市井」，甚至可以升格為「通俗」。

 

　　身份，真是一個很大的問題。比如尹光的歌，一般的刻板印象，會認為無一不低俗。但要能仔細端詳一下，尹光的歌固然有一些屬低俗的，但屬於高一級的「市井」的以至更高一級的「通俗」的，為數也不少。

 

　　反過來說，許冠傑因為有不少光環讓很多人願意作身份認同，他唱的粵語方言歌曲，一般都會獲視為屬「通俗」的級別，卻不願意承認其中某些歌曲其實應該評為「市井」的甚至滑向「低俗」的。

 

　　去年的今天，筆者在自己的博客上寫過一篇「只許冠傑謳十女，不齒君綿咒阿飛」，其中曾指出：《飛哥跌落坑渠》與《十個女仔》、《佛跳牆》、《追求三部曲》等歌曲屬同類作品：用語都是通俗中帶粗俗。但後幾首歌曲由於唱者的身份、地位，加上是原創，於是彷彿可以登大雅。《飛哥跌落坑渠》是舊曲新詞，而唱者身份從來不覺超然，因而也影響到歌曲的地位與形象，人們總是不齒。

 

　　也是近年來的發現，就像電影中的007占士邦擁有「殺人執照」，我們的許冠傑則像是持有「唱『粗俗』歌執照」。詳言之，許冠傑以前的歌手唱粵語方言歌曲，是不獲接受的，會被視為粗俗的；許冠傑以後的年輕歌手唱粵語方言歌曲，依然是不會為大家接受的，理由除了感到粗野不文，還會認為欠時代感──許冠傑時代才會唱這種方言歌詞，你這後生的某某來唱，就是追不上時代了！

 

　　此所以黃偉文的「新廣東歌運動」徹底失敗，因為沒有一個年輕歌手能領取得到「唱『粗俗』歌執照」！儘管他填寫給李彩樺演唱的《你唔愛我啦》只是通俗而一點都不粗俗。

 

　　許冠傑能夠得到大家授予「唱『粗俗』歌執照」，屬異數。但廣東人好應該自問，何以一聽到不是許冠傑唱的粵語方言歌曲，就會不管三七二十一，要先判決屬「粗俗」甚至「低俗」為快！粵語方言真是這樣俗不可耐嗎？它明明是古漢語化石，有許多古代語詞仍活在我們的口頭。當我們自己都看「低」這一方之語言，撐粵語又會有力量嗎？

 

　　回想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好些粵語片為了想高檔些，刻意要在片中加插國語歌曲，且是請來顧嘉煇創作的，結果是全不為人留意。到1974年，風水輪流傳，比如暑假時份的嘉禾國語片《綽頭狀元》，導演羅維讓主演的許冠傑在片中大唱黃霑的惡搞粵語歌《一水隔天涯》：「妹愛哥情重，呢句話係發噏風，莫水點情重，唔通成世褲穿窿……」這時候，許冠傑相信仍未有「唱『粗俗』歌執照」，卻已經為觀眾接受，而許氏兄弟的《鬼馬雙星》仍在開拍之中哩。

 

　　「唱『粗俗』歌執照」這比喻畢竟較負面，也欠準確，或應直接改為「唱粵語方言歌執照」吧。那麼，何時能有年輕的歌手可以領取得到這種「唱粵語方言歌執照」？何時唱粵語方言歌不會再立刻被等同低俗落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