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學友《定風波》

 

　　本文於昨天發表在《信報》「影音地帶」版「詞話詞說」專欄，見報標題是「宋詞變質變奏」。

 

　　看來「中國風」餘波還蠻強勁。像「定風波」這樣的宋詞詞牌，近期竟然鬧起雙胞，成為兩首華語流行曲的歌名。先是有子凡詞曲，李森主唱的《定風波》，繼而又有高世章作曲，岑偉宗作詞，張學友主唱的電影《大上海》片尾曲《定風波》。

 

　　以「定風波」這個詞牌填的宋詞，最著名的莫如北宋大詞人蘇東坡填的一闋：「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如此曠達而又帶壯懷的詞章，如果是幾十年前，想像到的會是由胡文森（今年恰是去世五十周年）譜曲，然後讓呂培原彈琵琶，邵鐵鴻吹洞簫，伴着崔妙芝或韋秀嫻的歌聲。不過，這樣的時代已過去。

 

　　李森的《定風波》，跟蘇東坡那闋詞並無關係，但歌詞倒也採用了蘇東坡的一句半句詞句，比如歌詞一開始就是：「故壘西邊……」。

 

　　張學友的《定風波》，歌詞中倒是融入了若干個蘇東坡「定風波」詞中的句語。全首歌更用鋼琴及管弦樂團伴奏，完全是西式的大氣磅礡。也許，如果蘇東坡再世，應不會介懷他的詞句給融入張學友的《定風波》，也不會介懷全用西樂伴奏。

 

　　看罷王晶導演的《大上海》，想到的是幫會中人也有愛國的，何況還居然有能耐不沾黃賭毒，所以，蘇東坡這位獲現代中國知識份子譽為「好幹部」的詞人，自然也不會介意他的詞句給融入到《定風波》中去詠唱這些幫會人物的氣短情長吧！更讓筆者意外的是，張學友這《定風波》，作曲作詞者是來自嚴肅藝術領域的高世章和岑偉宗。在那嚴肅藝術家的光環下，筆者眼中所見的詞章，還會像是平常心所見的嗎？但願自己仍是以平常心見之。在網上，見到有網友特別為點看張學友《定風波》MV的人們講解蘇東坡的「定風波」詞的詞意，蘇東坡若有靈相信也老懷大慰。

 

　　「穿林打葉，過程轟轟烈烈」，在東坡詞那兒，「穿林打葉」的聲音再聒噪，仍是天籟，響亮有限，來到岑偉宗筆下，卻「轟轟烈烈」起來，詞人的大膽想像，真是非凡。而以這十個字比喻幫會人物「打江山」的歷程，精準而洗練。可惜現代歌曲要填的字總是甚多，於是這十個字之後，還襯以「花開花落，一路上起起跌跌，春夏秋冬明和滅，幕還未謝。」

 

　　「假如成功就在目前，為何還有不敢實踐的諾言。」淺白的句語，卻含蓄得很，有許多言外之意。相信這是詞人甚得意之句。筆者的膚淺理解，這兩句既寫出人生在世，難有完全無憾的一刻，而且往往一路走來，為了某些前因，少年時候早早輕許下的諾言，會變得難以實踐，成為心中的鬱結與塊壘。

 

　　詞人還寫道：「錦上添花，不如一蓑煙雨，滿堂盛宴，還不如一碗細麵，井水一瓢也香甜。有誰一任平生，可以不拖不欠？漫漫長夜，想起那誰的人面……」蘇東坡「定風波」的名句「一蓑煙雨任平生」給拆開了，筆者倒覺得，「錦上添花」，是「不如『兩』蓑煙雨」，說的都是嚮往簡簡單單的二人愛情世界，這裏自然也聯想到孔子說的：「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愛情與做學問，竟都是嚮往儉樸簡單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