粵語歌文化歷史研究者,喜歡鑽研文字與音樂的創作,也喜愛數學與棋藝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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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1-06 10:03:35
本文於昨天發表在《信報》「影音地帶」版「詞話詞說」專欄,見報標題是「從國畫延伸至人生」。
近日很想談一首林夕的作品《留白》,不料同時傳來他將於本月底獲香港作曲家作詞家協會頒發CASH音樂成就大獎,這兒順便恭賀一下。
《留白》是創作歌手王菀之主唱的,可是其曲調卻不是王氏寫的,作曲的是常石磊。相對比起當代的流行曲調創作的時尚:愛長愛複雜,也就是一個樂句每每有十多廿個音符之類,《留白》是背道而馳!其有歌詞部份的旋律來來去去只有六個短句:mi mi mi mi mi so so,so so so re mi(這兩句重覆一次,句子是連續地頂真的,環環相扣),so so so do mi,do do so do do(這四個do是高音)。不但只得六句,音階亦只用純五聲音階,不,說多了,當中並沒有使用la,只用了四個音階。如此簡單的歌調,極便於觀眾跟唱!當然,這也可能教另一些聽眾極不喜歡這首歌:用四個音寫的歌也算歌?。
簡單的旋律,五聲音階留下一個la不用,林夕卻想到「留白」,從國畫的「留白」手法延伸至生活或人生的「留白」,境界高妙,亦是絕配。詞人還特地填上許多「白」字:「白日夢內白風光,將光陰停下,……白石畫下白開水,將色彩埋下,白襪踏亂白身影,將身軀除……」這方面讓筆者聯想甚多。
由「白」首先聯想到「黑衣黑如黑寡婦」──梅艷芳的《似火探戈》,但那只是順口溜,境界差得遠了。然後想到陳奕迅的《張氏情歌》,詞人小克在詞中填上許多「張」字,充分發揮「張」的多義。如此說來,林夕似乎在「還以顏色」,表示對此亦優為之。更想到幾十年前的詞人,歌曲的作法往往是先詞後曲,於是也喜歡在詞中反覆使用某一字詞,期求有助譜曲時譜出較美妙的旋律。如吳一嘯在《蝴蝶之歌》之中寫的:「蝴蝶情誰寄,蝴蝶夢難求,蝴蝶傷心蝴蝶愁,蝴蝶之歌歌不盡,蝴蝶之舞永不休,蝴蝶兒呀何日成雙到白頭。」這詞譜曲後,也真使曲調艷美,傳揚不衰,它還有個別名叫《夜思郎》。
這樣大量使用同字,自然也不是今人發明的。古人已偶有所作。比如宋代的蘇東坡,有一闋《減字木蘭花》謂:「春牛春杖,無限春風來海上,便丐春工,染得桃紅似肉紅。春幡春勝,一陣春風吹酒醒。不似天涯,捲起楊花似雪花。」不過說到連用「春」字,清代女詞人賀雙卿的一闋《鳳凰台上憶吹簫.餉耕》,全詞一百零四字用了廿八個「春」字,更是奇絕。所以說,同字之法,源遠流長。
回說《留白》,當中某些句子如「白日夢內白風光」、「白日白望白煙花」等,似乎亦跟「黑衣黑如黑寡婦」般只是順口溜而已,但意思其實豐富得多,就以「白日夢內白風光」一句來說,在白日夢中,縱如何風光,都只是幻象,白做白過。況且,詞中卻有更多句子甚有深意。如「採菊東籬下,以退為進化」、「將身軀除下,將陰影留白,向透明進化」、「日畫夜畫甚麼畫,將畫框除下,給光景留白」……這其中融入了老莊甚至禪與佛的東西,根本不該拿「黑衣黑如黑寡婦」那類詞作來相比。
且說其中的一句「將身軀除下」,應作何解。據以科學或物理,那當然是不合理的,無解的。但這是文字創作,不能繩之以物理。筆者粗淺的理解,「將身軀除下」就是讓靈魂與思想得到自由。記得蘇東坡有詞謂「長恨此身非我有」,而今林夕卻灑脫多了,要把困住靈魂的身軀「除下」。
這歌也讓筆者想到香港人已習慣日忙夜忙,閒不得,甚至覺得閒下來是罪過。但空閒也就是一種「留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