粵語歌文化歷史研究者,喜歡鑽研文字與音樂的創作,也喜愛數學與棋藝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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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2-17 08:05:59
這裡筆者舉吳一嘯(1906-1964)的兩首詞作為例:
一番腸斷燕歸來,知是別離一載,
人在閨幃中,心在雲山外,
燕巢空結,只是郎不歸來。
兩番腸斷燕歸來,知是別離兩載,
倚遍了樓台,憔悴了香腮,
燕巢重結,一樣郎不歸來。
三番腸斷燕歸來,知是別離三載,
桃花真命薄,與妾有同哀,
燕巢三結,只是郎不歸來。
──《燕歸來》
一朵朵櫻花紅透,
一雙雙蝴蝶戀枝頭,
只恐怕春殘花落了,
情如流水向東流,
問誰個肯替花愁?
迴舞袖,轉歌喉,
燈比琉璃清,人比黃花瘦,
試問惜花者印象留不留?
蝴蝶情誰寄?
蝴蝶夢難求,
蝴蝶傷心蝴蝶愁,
蝴蝶之歌歌不盡,
蝴蝶之舞永不休,
蝴蝶兒呀,何日成雙到白頭?
──《蝴蝶之歌》
這兩首詞作,前一首《燕歸來》的句式安排,像極了中國古典詩歌裡的「轉踏體」,比如著名的《九張機》「一張機,織梭光景去如飛。蘭房夜永愁無寐。嘔嘔軋軋,織成春恨,留着待郎歸。兩張機,月明人靜漏聲稀……三張機……」。另一方面它跟《詩經》裡那些重句甚多的詩篇的回環複沓格式也是甚相似的。所謂複沓,就是指一首詩由若干章組成,章與章的字句基本相同,只是對應地變換幾個少數的中心字。這樣的重章疊句,音樂感肯定頗強,有學者更猜測,這種回環複沓格式之形成,最初可能是為了便於歌唱、記憶和傳誦。可見這是歌的寫法而不是詩的寫法,但我們畢竟還是把那些古老歌謠的結集稱作《詩經》。
這裡筆者聯想到《詩經.王風》裡的一篇《揚之水》:
揚之水,不流束薪。彼其之子,不與我戍申。懷哉懷哉,曷月予還歸哉!
揚之水,不流束楚。彼其之子,不與我戍甫。懷哉懷哉,曷月予還歸哉!
揚之水,不流束蒲。彼其之子,不與我戍許。懷哉懷哉,曷月予還歸哉!
三章裡,每章都僅換掉兩個字。那複沓的程度極大。
吳一嘯的《燕歸來》,應是結合了「複沓」與「轉踏」兩種民間歌謠手法,字句變化較多,音樂感卻也甚強!
在《蝴蝶之歌》裡,前面大部分字句中,有排句如「一朵朵櫻花紅透,一雙雙蝴蝶戀枝頭」、也有對句如「燈比琉璃清,人比黃花瘦」,都能增加點點音樂感。但最奇特的莫如末尾的六行,每行都以「蝴蝶」一詞開始,第三行「蝴蝶」這個詞還出現兩次,而「蝴蝶之歌歌不盡,蝴蝶之舞永不休」這兩句,重出的字更不僅是「蝴蝶」了。這些字詞密集地、錯落地重出,產生的音樂感非常強。當然,這種形式美,也很能增強文字的藝術感染力。
《燕歸來》是由胡文森將之譜成歌曲,《蝴蝶之歌》的譜曲者則是馮華。這兩首歌曲,因得力於詞句先天賦予的強烈音樂感,譜出來的旋律特別婉轉優美,後來都成了粵曲小曲裡的精品,備受聽眾欣賞,而且都有了別名,《燕歸來》又名《三疊愁》、《蝴蝶之歌》又名《夜思郎》,這些別名甚至取代了原名。說來,《燕歸來》何以又名《三疊愁》,從原詞的回環複沓形式,即可知其原由。
寫到這裡,很想提提,鍾曉陽早年寫的一篇短篇小說《惜笛人語》,內裡曾寫到:「女子彈箏像私語,《三疊愁》是她,《夜思郎》也是她……」筆者估計,鍾曉陽當時雖已知道《三疊愁》和《夜思郎》這兩首著名粵曲小曲,但可能並未知道這兩首小曲的旋律都是因詞而生的,而歌詞還出自同一詞人的手筆。
以上寫了近千七字,卻只談詞如何有較好的音樂感,卻對詞的文學性未置一言。只緣筆者覺得,詩歌詩歌,其「音樂性」其實都很重要,一篇別饒文學價值的詩作有豐富的音樂感,絕對是相得益彰。即如上舉的《詩經》裡的篇章《揚之水》,應可說明了這一點。同樣地,吳一嘯的《燕歸來》及《蝴蝶之歌》,從文學角度看,都有值得稱道之處。然而那不是筆者寫這篇文字想談的重點,只好割捨,或者,日後有機會再在這方面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