粵語歌文化歷史研究者,喜歡鑽研文字與音樂的創作,也喜愛數學與棋藝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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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0-06 09:52:26
三年多以前,筆者曾經頗深入地研究過胡文森的多種多樣的作品,而且還出版了一冊小書:《曲詞雙絕──胡文森作品研究》,因此在本欄介紹胡文森,自是駕輕就熟。但其實,對一個創作人的研究,是無盡頭的,就在這三年間,筆者便零星地發見了若干胡氏的作品,那是之前未見的。比如說羅品超和小燕飛合演的一部電影《血淚洗殘脂》(首映於一九五零年),片中的插曲《期望》,因有手稿為證,肯定是胡文森包辦詞曲的作品,但影片中開始不久另有一首小燕飛在夜總會唱的插曲,因無旁證,不大敢斷定也是胡文森寫詞寫曲的。近年在一冊趙裕編的《中西對照‧新編琴弦曲譜》裡,見到這首插曲的詞與譜,除了因而知道這首插曲的名字叫《燈紅酒綠》,書中還交代了是由胡文森寫詞寫曲的,這解開了筆者心裡一個小謎團。
又比如說近年能買得到關德興主演的名片《黃飛鴻獅王爭霸》的影碟,內裡有一首插曲《拜金花》,胡文森詞曲,小燕飛主唱。之前只見過這首《拜金花》的紙上曲詞曲譜,但既然有具體的聲音與光影,便好奇對對,一對之下,發覺小燕飛在不少地方都有細膩的處理,而紙上的詞和譜相對而言是太簡約,其後便據影碟去訂正《拜金花》的詞與曲譜。
從這小小兩事,足證研究一個作家,真是永無盡頭!
胡文森(一九一一至一九六三)在上世紀三十年代中期開始成名,他寫給小明星唱的《夜半歌聲》膾炙人口,後來獲譽為「曲帝」,與吳一嘯的「曲王」、王心帆的「曲聖」鼎足而立。
胡文森有深厚的國學根基,但他非常喜歡看西方電影,不時以西片故事移植到粵曲中,而他也很早便參與電影的音樂創作,到五十年代,開始涉足粵語流行曲的填詞及寫曲等方面的創作,所以他至少在四個方面都有突出的成就:旋律創作、電影音樂及歌曲創作、粵曲曲詞創作、流行歌詞創作。
說到胡文森的粵語流行曲創作,筆者倒是現在才仔細考察其創作取向的演變。早在一九四八年,在《金粉世家》及《蝴蝶夫人》等電影裡,胡文森寫的插曲《對酒當歌》、《載歌載舞》都已經有要寫成流行曲風格的意識,然而這兩首歌曲在曲式上卻俱是很鬆散的一段體,沒有採用流行曲曲式,因此聽來那音樂風格還是很粵曲的。直到一九五二年年中,胡文森為電影《戲迷情人》寫的插曲《高朋滿座》(片中由白雪仙演唱),才真正使用標準的AABA流行曲式。不過在電影特刊裡,這首《高朋滿座》卻是用工尺譜記譜的,似乎並未視之為流行曲。
在現時可見到的胡文森作品裡,自《高朋滿座》以後,要到一九五四年才有以標準流行曲式創作的歌曲,即芳艷芬灌唱,且流傳頗廣的《秋月》。這些改變,也許跟和聲唱片公司在一九五二年創舉地打正旗號推出「粵語時代曲」唱片有關,讓胡文森覺得要寫流行曲是應該採用標準的流行曲式來寫的。其後,胡氏還以這標準流行曲式創作了《青春快樂》(電影《富貴似浮雲》插曲,有時亦直接以電影名字為歌名)、《櫻花處處開》等兩首歌曲。此外,他也寫過一首《富士山之戀》(露敏主唱),是結構緊密的一段體,跟上述的《載歌載舞》不可同日而語。事實上,在《富士山之戀》裡,既空前地使用了降3音,還填入了幾個日文語詞,甚是破格。
說來,胡文森接連兼寫曲詞式地寫了《櫻花處處開》和《富士山之戀》兩首東洋風味甚濃重的粵語流行曲,想必是當時的一股強大的日本風之下的產物。事實上,五十年代初的時候,既有馬師曾紅線女的粵劇《蝴蝶夫人》,也有任白的粵劇《富士山の戀》,任白該劇成功後,還演過他們自己版本的《蝴蝶夫人》,其後,《富士山の戀》還拍了個電影版,並以「赴日本取景」作招徠。在這樣的日本熱裡,胡文森寫出這兩首甚重日本味的流行歌曲,是很自然的事。
胡文森的粵曲曲詞寫作,常以優雅見稱,但他寫粵語流行曲的時候,卻是可以不避俚俗的。比如早年的著名粵語流行曲《飛哥跌落坑渠》、《扮靚仔》,用語都頗見俚俗,而這兩首歌的歌詞都是由胡文森填寫的哩!大抵,這是創作者因應市場需求罷了。當時即使寫了優雅的粵語流行曲,亦未必為人注視。就以上文說到的電影《蝴蝶夫人》插曲《載歌載舞》為例,這作品由吳一嘯寫詞,胡文森譜曲,寫的雖是夜總會群鶯亂舞的景觀,但措辭優雅,結果是人們對詞句印象不深,到後來,有一位馬仔把這首《載歌載舞》填上新詞,用語俚俗,並起名《賭仔自嘆》,反而備受矚目,鄭君綿演唱的版本,更風行幾十年。近年筆者常稱這種早期粵語流行曲的特有現象為「傳俗不傳雅」。幸而,這不是絕對如此,其中也有若干優雅的歌曲得以傳揚下來,像上文所談及的《秋月》,在七十年代便曾經為鄭少秋重新灌唱過,其後鄭錦昌也經常在演唱會上唱它,胡文森這首精緻而具點點兒現代感的小品,實在好命!
胡文森在粵語流行曲方面的創作,填詞極多,寫曲卻甚少,原因可能是其時原創風氣稀薄,根本沒機會多寫幾首曲調。可是,就只是那寥寥幾首曲子,便有一首《秋月》堪稱經典,足見胡氏的作曲才華不簡單,可惜未有盡情發揮的機會。
胡文森生於辛亥革命之年,今年是辛亥革命一百周年,換句話說也是胡文森的百歲冥壽,筆者謹以此文呈奉一點敬意。
註:本文曾發表在《戲曲品味》2011年九月號第一三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