粵語歌文化歷史研究者,喜歡鑽研文字與音樂的創作,也喜愛數學與棋藝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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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6-17 07:06:33
當時社會至少有A和B兩個大階層,粵語歌曲的優雅作品在A階層並不大獲欣賞,但也沒有途徑讓A階層以外的其他階層得悉傳揚。A階層最喜歡也最接受的是「水準之粗糙低俗,實在已是在社會標準之下」的作品。另一B階層,愛聽的當是英文歌、國語歌甚至是王心帆粵曲唐滌生粵劇等優雅之作,他們沒有渠道知道粵語歌曲裡有優雅作品,而即使偶爾碰上,也看不上眼,上不了心!B階層不斷以所知的在A階層最盛行的「低俗」粵語歌來以偏概全,以最簡化的描述替代複雜的實際情況指摘粵語歌「低俗」,一般人經B階層這些論調反覆洗腦,便感到當時「所有」的粵語歌都是「低俗」的……
《飛哥跌落坑渠》,應是A階層最喜歡也最接受的作品之典型……變為B階層樂以用於說明粵語歌「低俗」的例子,而且百用不厭,甚至變成B階層少數記得起的例子。於是,《飛哥跌落坑渠》在A、B兩大階層俱流傳彌久而不衰……
這個解釋,自然是粗糙的。它大有可以改進和深化的餘地。
為了清楚,我們還得從五十年代初、中期香港大眾音樂文化的環境說起,那個時候,霸主是粵劇、粵曲,是香港八、九成人口的日常娛樂,即使是電影,也難逃它的「魔掌」(可參閱那時,紅伶就是電影紅星!(修訂版));國語時代曲也很有地位,因為從北方南來的商賈與文化人俱用它們作為懷鄉之資,而聽國語時代曲亦是有錢有地位有文化的象徵;英語流行曲是時在香港亦漸佔一個重要角色,它是殖民宗主國的「潮」文化,「番書仔」(當時香港有很多以英語為日常教學語言的學校,人們把這些學校的學生稱為「番書仔」)都無不趨之若鶩,說英語的華人是「高級」華人,聽唱英文歌的也有類同的感覺。
就在這三座大山的欺壓下,早期粵語流行曲艱難地尋找生長的空間。
讀者不要以為,粵語流行曲跟粵劇、粵曲是一脈相承的,後者又怎會「欺壓」前者呢?其實不然,當時的粵劇、粵曲以唱梆黃為正宗,小曲(一個常常與粵語流行曲攪拌在一起而難分難解的概念,「小曲」原意是指那些常給填上詞用到粵劇、粵曲去的現成曲調)只是末流,一百個紅伶有九十八個都不屑於灌唱,而一般粵劇、粵曲迷,感到粵語流行曲也就是「小曲」罷了,不會多加注意和區分。
現在回看上文對「傳俗不傳雅」的初步解釋,提到當時社會有A和B兩個大階層:
A階層 ── 最喜歡「低俗」之作,
對粵語歌曲的優雅作品,雖不至於抗拒,接受的並不多。
B階層── 沒有渠道知道粵語歌曲裡有優雅的作品,
偶爾碰上,也看不上眼,上不了心。
討厭低俗,不斷以所知的在A階層最盛行的「低俗」粵語歌來以偏概全,
以最簡化的描述替代複雜的實際情況指摘粵語歌「低俗」。
當然,他們也不會有誰會耐心去了解和研究粵語歌的實際情況。
由這A、B兩大階層,筆者聯想到內地人和香港人也是兩大階層,為甚麼電影《南京!南京!》在國內票房過億,在香港卻只有120萬的票房?又如《集結號》,在國內有頗大的反響,在香港,卻幾乎是全無反應。只緣這兩大階層,口味各異,某個階層的人看得爽的在另一個階層全不共鳴!回說那A、B階層,仔細審視一下,A階層的人應以草根階層為主,B階層則當以中、上階層為主,當中尤其不可忽視的是,B階層裡有無數的知識分子或南來文人,他們是傳媒話語權的掌控者,粵語歌曲粗俗不粗俗、有沒有優雅作品,唯有B階層的這些知識分子或南來文人說了算。
現實是,傳媒以至學術評論向來都異口同聲的像黃霑後來那般說:五、六十年代粵語歌「水準之粗糙低俗,實在已是在社會標準之下」,從五十年代至今天,從未變過。這絕對是因為知識分子或南來文人「見其所見,不見其所不見」(心想見的就會見到,心不想見的放到眼前也見不到),並且「薪火相傳」地使用草根階層所沒有的傳媒話語權不斷強化這個說法,使人們普遍形成一種刻板印象 ──早期粵語歌?粗!俗! ──而從來不會再深究。
「見其所見,不見其所不見」,是成見的一種,而它的形成,簡而言之還不是口味(口味者,一個人緣於成長的文化背景及所受的社會建構而形成的審美傾向)問題!且重溫一下筆者之前在「本土傳統大眾音樂文化的晚霞──粵語電影原創歌曲(1961-1969)淺探」裡所舉的其中兩個「傳俗不傳雅」的例子:
◆曾寫出過很多著名的國語時代曲的音樂人李厚襄,在1950年代後期邵氏開拍粵語片時期,曾寫了很多粵語電影插曲,其中流傳最廣的是讓人覺得有點「低俗」的《榴槤飄香》。
◆顧嘉煇在1960年代後期所寫的四部粵語片的國語歌曲,雖錄了唱片,卻全數沒能好好的流傳開去!羅文唱都不管用啊!此外,有「煇」就有「黃」,黃霑為《青春玫瑰》所寫的幾首優雅之作,命運同樣是縱使錄了唱片還是傳不開去。
像李厚襄、黃霑寫的粵語電影原創歌曲以至顧嘉煇寫的粵語片裡的原創國語歌,真是最能說明問題。李厚襄寫的國語時代曲著名的真不少,但他替邵氏粵語片部製作的幾部粵語電影所寫的插曲,看得出都是用心寫的,但似乎僅有一首《榴槤飄香》能流行起來,而筆者曾以為不是他寫的,因為很懷疑:他怎會寫這種「低俗」的調子?(不自覺的被刻板印象牽着走了,《榴槤飄香》算是低俗嗎?)
基於口味,雖然那些粵語片是邵氏出品,相信當時的B階層真是沒幾個會去看。同樣,1960年代後期,電影公司拍粵語片而找來顧嘉煇寫國語插曲,目的也許是想讓觀眾感到影片「高檔」一點,結果只是使慣看粵語片的A階層觀眾感到隔閡,而B階層仍然是沒幾個去看的,於是,在傳媒上誰會提到顧嘉煇這批作品呢?「雅」,是沒法傳,只有「俗」在不斷地傳,兩個階層都在傳,一個階層是為了愉悅而傳,一個階層是為了批評指摘而傳。至於當時的一般年青人,受光環效應的影響,很自然就會投向英文歌和國語歌,尤其當見到粵語歌唱片的製作總是因陋就簡(這是另一個怪圈:不賣錢→乏人投資乏資金→製作因陋就簡→不賣錢),調頭走的就更多。
故此到了今天,當我們都被緊緊地錨定了,慣於開口閉口指摘早期粵語流行曲:粗!俗!的時候,何妨多花點心力,轉念想想:那時搞粵語流行曲的人士何嘗沒想過搞精緻和優雅的……但根本沒有幾個人會留意,根本沒有出路,就等於現在要在香港推廣七月初七中國情人節,那是「嘥心機捱眼睏」(徒費心血而無功)!可重要的是,當年的人並沒有因為「嘥心機捱眼睏」而放棄,是後人很少機會見得到這些心血罷了。
其實,認為早期粵語流行曲:粗!俗!的惡性循環到今天都沒有停止過,像現在電視上一旦有一個懷舊環節,要唱些早期粵語流行曲,歌手選唱的還不是那些粗俗的《海上風光》、《扮靚仔》、《行快D啦》?他們會唱黃霑為陳寶珠寫的《青春玫瑰》電影主題曲《不褪色的玫瑰》嗎?這刻板印象,不斷被傳媒複述着,彷彿永遠不會有得到一點公正些的說法的時候。
五、六十年代有不少原創的粵語電影歌曲風格近粵曲而不類流行曲,這種作品,實屬優雅之作,比如電影《紅菱血》裡的插曲《銀塘吐艷》(後名《荷花香》),電影《蘇小小》裡的插曲《滿江紅》(後來有徐小明重新灌唱)就屬這一類,只是,即使在當時,很多人都不認為這些是流行曲。因此,早期粵語流行曲傳俗不傳雅,也包括不傳這一種類的雅。然而,上述兩首歌曲都是當時粵語大眾音樂文化裡的佳作,至於被某些人視為「老土」、「落伍」,則不過是一種文化偏見。就如上文提到的中國的七月初七之相對於洋人的2月14日,受某些文化偏見的影響使我們都轉為擁抱後者而遠離前者。又好比說,當國語時代曲的著名歌星張露以國語唱起《荷花香》,感覺似乎就會很不同(參見唐滌生王粵生合譜誇界妙韻)。文化沒有先進落後高級低級之分,只有當它牽涉及身份的認同與建構(比如是否以接觸這種文化為榮),涉及社會階級(比如是販夫走卒的玩意還是達官貴人的玩意),才會產生這些區別與感覺。說句題外話,許多產生於七十年代後期的「小調」風格歌曲諸如《鮮花滿月樓》、《世事如棋》、《換到千般恨》,而今同樣被視為「老土」、「落伍」,甚至被認為香港樂壇上就不應再有這種風格的新作出現,這同樣是與階級及身份有關的文化偏見吧!為甚麼搖滾、爵士、外國民謠風格的歌曲可以歷久常新、永遠高檔、永遠可以有新作,咱家的「小調」風格歌曲就是不成?是因為下述的聯想邏輯(它是怎樣的灌輸進我們的腦裡的?)?
小調→昔日中國→楚楚可憐的歌女→落後
搖滾→現代西方→充滿反叛的青年→進步
總括而言:忘記歷史向來都是危險的,早期粵語流行曲傳俗不傳雅的一段畸形歷史,背後所隱藏的是文化欺壓、階級角力、話語操控。不過,本文這樣着力要為早期粵語流行曲伸冤,澄清當時並非沒有優雅之作,只是傳俗不傳雅而已,但這卻不表示筆者認為優雅之作必然會比俚俗之作優秀,這是兩個截然不同的命題,後者也就是陽春白雪與下里巴人之爭。事實上,俚俗之作也常常很有文化價值和欣賞價值,莫要忘記幾千年前《詩經》裡很多作品都是俚俗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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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蓥之巅2010-05-01 13:58:57
哎,这个不好说,现在不单只是香港,整个大中华圈子的汉语文化水平都在下降,这当然也包括了流行音乐文化。 一种文化的复兴,首先是要文化传承人对自己原有文化的认同! 当然,这里面有雅文化,也有俗文化,两者不应该独存,而应是并存,相辅相成。 雅和俗是相对来说的,并非一成不变,就正如楼主所举的《诗经》的例子。《三国演义》、《水浒传》等名著,当初岂非亦为民间说话人的话本编辑撰写而成的?而《西游记》、《红楼梦》等,亦是当时文人雅士的消闲读物,上不得大堂的。 楼主既然说及许冠杰,那我就在这里补上一句蛇足: 许冠杰之成功,成于其雅,亦成于其俗! 一家之言,请拍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