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填詞協音的彈性

 

　　《歡樂今宵》的開場曲，是林燕妮的傑作：「日頭猛做，到依家輕鬆吓……」假如當年那個《歡樂今宵》的監製會填詞，對協音要求很嚴，林小姐相信會煩得很。因為林小姐這詞，第二個字便不協音。「日頭」的「頭」，廣東人讀陰上聲，但《歡樂今宵》主題曲旋律一開始是 3 5 4 3 ……要是填數字，最協音是「六五四二」，其中「五」是陽上聲，但林燕妮這句「日頭猛做」，換上同等數字聲調的數字句子是「六九四二」，可見，「日頭」的「頭」字是不協音的。

 

　　但奇怪，這主題曲唱了十多年，沒人覺得這「頭」字不協音，是日唱夜唱，人們已麻木了，還是根本問題不大呢？

 

　　很久以前，廣州樂人喬飛，說香港的粵語歌太協音，結果效果似說話多於唱歌。我聽了不敢置信，怎麼太協音也是缺點？

 

　　以後才逐漸領悟，歌曲不同於朗誦，是歌曲更具音樂性，更倚賴音樂旋律來抒情以及打動別人，所以，歌者即使把歌詞的每一個字咬得很準吐得很清，未必是最好的，反而能在恰當的地方加些彈性，會令歌曲有更迷人的神韻。

 

　　記起前輩詞人鄭國江曾表示過：「歌曲之動人，在於歌者的情緒的表達，與音樂本身的配合，個別的字發音是否正確反而是其次。因為一首歌是一個整體，一句歌詞只是整體的一部份，而一個字，只是一小部份而已，只要這個字不會導致錯誤聯想，聽眾會跟隨歌曲的主題去欣賞，去揣摩字意、詞意的。」

 

　　回看「日頭猛做」的「頭」字，雖然不協音，也確不會導致錯誤的聯想，而且，唱出來的效果還算優美，所以問題並不大。

 

　　歌詞在個別地方容許字音唱出來略歪，是予填詞人多一點自由。

 

　　黃霑的「變幻原是永『幸』」、「女『二』意，英雄痴」（其實「雄」字也不協音的）也許是歪得離譜一點，不過，黃霑「夠惡」（此詞並無貶義），認為寧要詞意也不肯改字就音。

 

　　另一位詞人潘源良，也經常為了不損詞意，寧願詞句唱出來抝口些，但唱歪程度倒能控制在可接受的範圍內。他最明顯的例子是填給劉美君的《一對舊皮鞋》：

 

　　「打掌一聲一聲，再響徹小街」

 

　　其中「打」字，兩個「一」字，「街」字，都是不大協音的，尤其是「小街」，唱出來實際是「小界」（幸而不是「小解」）。

 

　　其他例子如《四季交易會》：「揚起萬千汽球，銀剪『一揮』之後……賣掉寂寞的自由，賣掉願望『和感受』……」，《十個救火的少年》：「另有個別勇敢的『成員』……來到這段『落』，……尚有共四個『穩健成員』……」例中有『』括住的字詞，都是很抝口的。不過，這兩例都是取自達明一派的作品，大概達明一派亦明白，為保詞意，個別字眼唱出來略抝口也不要緊。

 

　　寫到這裡，筆者另外想到，未必每個作曲人都如許容得彈性，不少作曲人仍認為一定要字字協音，俾第一次唱給聽眾聽，聽眾就可以聽清楚詞中每一個字。填詞人遇上這樣的作曲人，委實不幸，等如原本已綁得甚緊的手腳，再補上蓋沒了手腳的紅毛泥。這樣的作曲人，其實未懂藝術。

 

　　事實上，為了這個「第一次」而不許填詞人在協音方面略有彈性，是很無謂很愚不可及的事。因為即使是字字協音的詞，第一次公開演唱時，聽眾也不可能聽全整首歌詞的每一個字，只能對歌詞內容有個大概。聽眾想要明白整首歌詞，還不是要以場刊上的歌詞作憑藉？

 

　　其實也可以做個實驗，當一部電視劇播第一集，主題曲首播時，找一個人，不許他看螢幕上的歌詞，看他能否聽得清楚詞中每一個字，只是這個實驗很不足的地方是不知如何測定聽者是否每一個字都聽到！然而，我相信即使有人可以做到，也只是一百個人中有兩三個人可以做到如此，而這情況也不算普遍情形了！

 

　　姑勿論如何，填詞時個別字音略抝，是應該容許的，尤其當詞人很喜歡所填了出來的句子時，更應允許保留。

 

 

　　按：這篇文字發原發表於1990年3月出版的第廿八期《詞匯》（香港業餘填詞人協會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