粵語歌文化歷史研究者,喜歡鑽研文字與音樂的創作,也喜愛數學與棋藝等等。
分类:
2009-03-29 08:49:18
第一節 黃霑顧嘉煇都出過一分力
在上一節已指出,1961至1969年間的粵語電影原創歌曲,傳統粵曲風味仍屬主流。但筆者卻想先討論其中的流行風格作品。除了是它的數量不多,容易處理之外,最重要的是其中所潛藏的背景或底蘊很值得我們先關注。在此先說明一下,筆者所指的「流行曲風格」,是指有關的歌曲,曲調上曲式是流行曲常用的AABA之類,旋律結構緊密,常有模進、反覆等流行曲調創作所必用的技巧,並且,通常是先寫曲後填詞。
在筆者所搜集到的詞譜具齊全的粵語電影原創歌曲作品裡,屬流行曲風格的,大部份都產生於1960年代的後期,當中包括黃霑為電影《青春玫瑰》2創作的三首歌曲、陳自更生為電影《紫色風雨夜》3創作的四首歌曲,以及顧嘉煇為電影《紅燈綠燈》4創作的三首歌曲。
查《香港影片大全》,陳自更生尚曾替電影《飛男飛女》5創作過歌曲,黃霑另曾替《歡樂滿人間》6創作過歌曲,而顧嘉煇早在《紅燈綠燈》之前,還曾替三部粵語片寫歌,分別是:《情人的眼淚》7、《多少柔情多少淚》8、《春曉人歸時》9。不過,要注意的是,顧嘉煇這在這幾部粵語片裡寫的歌曲,都是用國語演唱的。
陳自更生是中樂界好手,當年粵語片界為何找他配樂寫歌呢?原因尚待追尋,但觀乎《紫色風雨夜》這影片故事的一條主要脈絡是「要推廣中國人寫的音樂」,則為此找來中樂界的好手相助,當是不難理解的。看陳氏為《紫色風雨夜》所創作的四首歌曲,都是標準的流行曲風格,而且頗是優美的。
黃霑早在六十年代就是很活躍的音樂人,他曾為粵語片寫歌,應該一點不奇怪。只是,大家都完全遺忘了,甚至包括黃霑自己。
跟黃霑一樣,顧嘉煇在六十年代也是頗活躍的,為不少國語片配樂,但我們同樣也完全遺忘了,他也曾替好些粵語電影寫歌,而特別之處是他寫的,卻是用國語唱的──粵語片裡用國語唱的歌。
筆者在香港電影資料館所藏的電影《紅燈綠燈》特刊裡,看到以下的文字:
海萃10這次拍《紅燈、綠燈》一片,的確費煞不少苦心,絞盡不少腦汁。
別的不說,光是片中幾首主題曲已足使羅馬、高烽大傷腦筋,既要主題曲的旋律動聽,又要歌詞的詞意感人,末了,高烽尹芳玲認為與其另物色詞家撰詞,還不如央羅馬親自撰寫,詞意情感方面當更貼切動人;曲詞解決了,樂曲怎麼辦呢?他們三位股東都要追上時代,不願胡亂譜以舊曲陳腔,終於又決定了邀請青年作曲家顧嘉煇拔刀相助,果然苗嘉麗試唱,詞曲俱佳。主題曲方面,高烽與羅馬又力邀時下新潮歌星羅文和李大緯合唱,要留個十全十美。
這段宣傳文字,至少讓筆者看出兩點:其一,當時粵語片界中也頗有些人感到要追上時代,不能不找年青音樂家和新潮歌星來助陣。文中雖沒有說出為何片中歌曲要用國語演唱,但估計亦是為了「追上時代」或有「高檔」感覺。其二,原來羅文的歌聲竟曾在六十年代後期的粵語片裡出現,這一點又有誰有印象?
關於「高檔」感覺,我們可參看香港電影資料館舉辦的一次座談會的紀錄11,其中朱順慈說到:
例如黃卓漢,他以前是拍粵語片的,但後來去了台灣拍片,為甚麼呢?他說告訴別人拍國語片的自我感覺很好,很威風,即使他拍粵語片、嶺光的製作也很成功,但他還是覺得國語片高尚些,連製作人也這麼看。
吳俊雄緊接的作如下的回應和補充:
國語片比較高尚是有歷史原因的,因為是由上海人帶來的產物,上海人聽音樂、看電影的品味培養了數十年,自然在製作等方面的水準也比較高。在上海夜總會表演的樂手一定比廟街出來的優秀,所以在技術上真是較強,目標是上流階層有品味的人,加上邵老闆投資很多金錢,興建製片廠,拍出來的東西一定要優美。所以國語片給人的印象較高檔,拍國語片的人也較優秀,其實這觀念在一定程度上是正確的,粵語片因此成為了要去競爭的角色。
這段對話,該書還有一個註腳:「國粵語片的觀眾在五十年代是頗涇渭分明的。到了六十年代中,國語片勃興,吸納了不少粵語片觀眾以至院線。」
可見,粵語電影裡的歌曲而以國語演唱,是想讓觀眾有「高檔」的感覺,這猜測應不會偏離事實太遠。但筆者接着想到的問題是:粵語影人想使成品高檔些,但濟事嗎?極殘酷的事實是,後來人們完全遺忘了顧嘉煇、黃霑、羅文曾為六十年代後期的粵語片出過一分力,而有關的歌曲,包括陳自更生寫的一批,沒有一首能有較廣泛的流傳。
有關「高檔」的問題,對各種各樣的文藝創作而言都可以因時因地而異,這是我們值得思量的現象。比方說杜煥的地水南音說唱,在當年只不過是街頭的民間賣藝活動,沒有人會覺得「高檔」,甚至因為時代的變遷,追不上時代的南音說唱電台節目被迫結束。但數十年後的今天,開始有不少學者重視這種地水南音說唱,認為是一種值得保存的民間音樂文化藝術。換言之,地水南音開始獲視為藝術,獲視為「高檔」。同理,我們可以想想中樂和粵劇,是否從來都是「高雅」藝術?還是有一個變化的過程?
Lawrence Grossberg說過:「歷史已經向我們表明,文本可以在這些不同的範疇之間(例如,高雅文本、大眾文化與民間文化文本)遷移(例如,以前的大眾文化文本就可以成為高雅藝術),而且,一個文本可以同時存在於不同的範疇之中。12」Henry Jenkins在其著作《The Wow Climax : Tracing the Emotional Impact of Popular Culture》裡則指出過,莎士比亞的劇作在十九世紀初、中期的美國,還是屬於大部分民眾隨手可得的作品,數十年後,教育家卻主張需要經過受教之後才能理解13。這些,都可以有力地補充說明「高檔」與否常常因時因地而異。也因此,任何時候的大眾文化,都不可以輕率否定其價值。
其實我們也需要思索:像黃霑、顧嘉煇、陳自更生的這些作品,明明曾經「在場」,到後來卻儼然變成「缺場」,為何會這樣呢?下一節筆者會試作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