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侈品與窮措大

 

　　編輯先生來約稿，指示今期的稿件要談談有關奢侈品的甚麼甚麼的。一見這項指示，筆者首先就想到魯迅當年的雄文裡說的一段話：「唐朝人早就知道，窮措大想做富貴詩，多用些『金』、『玉』、『錦』、『綺』字面，自以為豪華，而不知適其寒蠢，真會寫富貴景象的，有道是『笙歌歸院落，燈火下樓台』，全不用那些字。」對的，想想自己亦屬窮措大，要是想裝成貴族人家去侃奢侈品，相信很容易便露餡，這裡惟有先求個坦白從寬──本文談奢侈品，乃是屬於窮措大做富貴詩的一類。

 

　　不過，窮措大自然有權去想像一下豪奢的生活的，好比說讀到李後主的《玉樓春》曰：「歸時休放燭花紅，待踏馬蹄清夜月。」皇帝是這樣懂得欣賞美麗的月色，如果俺是香港首富，大抵會效法之，買個僻靜小島，「清夜月」肯定堪賞。

 

　　筆者眼中的所謂奢侈品，就是付不起錢買的東西、覺得很貴的東西，又或是即使勉強付了錢去買，閣下的身家很可能已沒了兩、三成以上。當然，奢侈品還可以是指非物質的東西的，對於久遭病魔折騰的人而言，健康是奢侈品。記得年前跟一位師傅學太極拳，有次他對筆者說：「想想你能用這許多時間悠閒地打一整套楊式太極拳，就知道你自己多有福氣。」言下之意，是我在時間上可以奢侈得起。是的，很多像筆者這樣年過四十的人，時間就是金錢，分秒必爭，而筆者那一兩年卻幾乎是天天花兩三小時去跟師傅學太極拳，那不就是在享用着一件非物質的奢侈品──時間嗎？又有些事情，比如看風水，那亦是一種奢侈品吧，回想香港五、六十年代那些窮日子，很多人一家八口一張床，三、五戶人同擠在一所房子裡，廚房廁所都是共用的，哪有條件講風水陳設？只是人窮志不窮，不是一樣有人風生水起，晉身萬元戶百萬元戶？

 

　　然而，對於現代人來說，最大的奢侈品是以下數項：友情、愛情、親情和家庭幸福！這些事情，即使閣下富甲一方，也未必就能擁有的。如甲蟲樂隊的名曲：《Can’t Buy My Love》！許多童話般的愛情故事，描寫的不就是讓一般人羡慕不已的江山美人兼而得之嗎？又，想想每年春節，許許多多異鄉人穿州過縣回鄉跟家人團聚，享受一年三百六十多日裡僅有的幾天的家庭團圓之樂，就可以知道家庭幸福對他們來說是奢侈品。還有就是，我國實行一孩政策多年，很多人這一生都沒有享受過手足之情，不知道甚麼是兄友弟恭或姊妹情深。這一點筆者自己的感受也很深，因為我也是從小獨個兒長大的，在家裡常常是一個人玩樂，雖有無人爭玩具的好處，但兄弟間的互動與默契以至分甘同味，就完全沒有享受過。手足之情之於筆者，絕對是不可能擁有的奢侈品。

 

　　聽聽現代的流行情歌，總體印象是苦澀的多，甜美的少，就可約略知道現代人在情路上是失意人多得意人少，甜蜜的愛情是遙不可及的奢侈品！事實上，即使一時三刻享受到甜美的愛情果實，但婚後不數年便離異收場的案例多如牛毛，「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是另一款奢侈品。

 

　　大抵是現代人在非物質的奢侈品上能擁有的太少，只好轉而用物質上的奢侈品來補償補償，尤其是我國國力增強，中產階級人數飆升，口袋裡多了幾個錢，就心思思要買些奢侈品來奢侈一下。當然，中產人士未必喝得起幾十萬元以至幾百萬元一瓶的頂級紅酒，也買不起動輒百萬元的世界級名畫，但至少必須買一部名車，香車而未必有美人亦足以彰顯身份品味。

 

　　但假如你問我，有車子嗎？其實沒有。平日也不過是出門乘公車，半小時以內的路程也常常安步當車。說實在，筆者應是屬於物質欲求較少的人，家中稱得上屬奢侈品的東西，幾乎數不出一件，即使勉強舉出一兩件，在他人眼中，簡直不是那回事。

 

　　寫到這裡，筆者頗是擔心，讀者已經鬰悶得很──唉！這個窮措大談奢侈品，真是狗嘴長不出象牙！說實話奢侈品於道德上最不好談，弄不好會被衛道人士指罵看汝幾時折墮，元代散曲名家馬致遠在其套數《〔雙調〕夜行船．秋思》裡有云：「天教你富莫太奢，沒多時好天良夜。」因此，還是就此停筆，讀者好，自己好。

 

 

　　按：這篇雜文原稿刊於《風尚志》總第59期。個別段落見刊時是刪去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