粵語歌文化歷史研究者,喜歡鑽研文字與音樂的創作,也喜愛數學與棋藝等等。
分类:
2008-10-11 07:09:14
無疑,從1978至1988這十年,是香港粵語流行樂壇最輝煌鼎盛的時期,寫詞人才不斷湧現,名家亦各具風範,格調鮮明。但其實當時亦有一些報紙專欄專事指摘狗屁不通的詞作,認為其時的歌詞不知所謂的報上評論亦並不罕見的。可是盛世就是盛世,投入欣賞各大填詞名家作品的人士,各自匯聚成成員數量龐大的族群。
數三十年香港粵語歌詞界的變遷,除了是唱片市場盛衰的影響,另一不可忽視的因素乃是香港本土的音樂人寫的曲調越來越複雜,當中的音符也越來越密集,這導致九十年代以後香港粵語流行歌詞越來越罕見短小精悍之作,觸目皆是洋洋四、五百字的長篇,嘮嘮叨叨的,聽者能記得著多少句呢?
所以每當聽到像
滄海一聲笑,滔滔兩岸潮,
浮沉隨浪,只記今朝……
《滄海一聲笑》(電影《笑傲江湖》主題曲)
河水彎又彎,冷然說憂患……
《大地恩情》(電視劇《大地恩情》主題曲)
這些老一輩著名詞人寫的名曲,就不免慨嘆,這樣精練的曲與詞,現在都像很難再見到了。其實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初,也不是沒有嘮嘮叨叨的長篇詞作的,那時時興中詞日曲,日文流行歌曲不少都屬音符密集型的,筆者記得當時鄭國江便向填詞愛好者傳授經驗說:填這樣的曲調其實是「填一句」──要緊的是要有一句讓人記著,像張國榮的《風繼續吹》,能讓聽者記得起「風繼續吹」這四個字就算成功了。
不過,正如上文所說,那時候的名家各具風範,格調鮮明。盧國沾的干雲俠氣、黃霑的磊落狂放、鄭國江之親切如鄰家長者、林振強之跳脫如林中小鹿、潘源良的深情與洞見,以至不怕市井草根以本色粵語盡道小市民心聲的黎彼得等等,所謂百花齊放,就是這種景象氛圍!
是的,那時的「詞迷」有一種遊戲,趁一首新詞在電台、電視或報上初遇到的時候,猜它是哪位詞人寫的,經驗豐富的「詞迷」,猜中率是非常高的。當然有時也會出錯,只好驚訝鄭國江居然寫出盧國沾的詞風,黎彼得忽然正八經兒寫情歌歌詞之類。事實上,八十年代初中期也有不少有實力的新晉詞人,如向雪懷、盧永強、卡龍等,他們的詞作雜於名家之中,往往增加「猜詞人」的難度。不過這種「猜詞人」遊戲到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就真的沒法玩得成了,因為更新一代的寫詞人蜂擁而出,但有鮮明格調的反而少了,再不好猜了!再說,喜歡玩這種遊戲的人也比往日少了很多。
在整個九十年代以至到了新世紀的今天,撐起香港歌詞界的是兩個偉文──林夕(原名梁偉文)、黃偉文,其實都是在這個八十年代末至、九十年代初的時期冒起的。
筆者一直覺得,林夕是集盧國沾、潘源良一脉之大成,加之他自己的文字根基豐厚,所以在香港詞壇破紀錄地長寫二十多年依然筆力強健。黃偉文則是林振強一派的傳人,只是他用字的險與狠、立意的尖與新則更勝林振強了。試以蘇永康唱的《洗澡》為例:
浴簾一拉上,內裡是個幾方呎國家,我可稱霸。
擰開花灑,我容縱任性飛濺那水花像雨瀉下。
任身體濕透,滌去滿身飛灰與風沙,放鬆一下。
讓思想清潔,未計這天多好或太差,腦袋休假……
讓身邊觀眾胡亂在我的背畫滿畫,任意笑罵,
下班總可以回到我家清洗擦去它,全數作罷!
像「洗澡」這種一般人不會想到有甚麼可以發揮的題目,落在黃偉文手裡卻可以有豐富的想像,還有新穎而嚴肅的立意,詞人的超凡創造能力讓人五體投地!
其實在那個八、九十年代之交冒起的詞人,劉卓輝、周禮茂、周耀輝三位詞人也是很不錯的,只是除了周禮茂,劉卓輝、周耀輝此二「輝」產量都較少,但這反而使二「輝」詞作有很好的質量。
寫到這裡,筆者覺得必須指出,這兩個年代裡的香港流行歌詞的一大成就,是能在商業運作、在商言商的文化商品裡,掙得許多詞人自己的發聲空間,比方說盧國沾在1983至84年間自發的一場「非情歌運動」,自然是一個很典型而外露的例子,但更多的低調沉默而各自因事制宜地進行的「非情歌運動」,可說無日無之。情歌pk非情歌,情歌裡混進非情歌是香港八、九十年代寫詞人永恆的「鬥爭」目標。然而筆者也不得不補充的是,能寫得出優秀的情歌歌詞,始終是流行曲寫詞人不可缺少的細藝,缺了這個,「情歌pk非情歌」的「鬥爭」也就無從談起了!真的,像盧國沾、林振強、潘源良、向雪懷、林夕、黃偉文、周耀輝等詞人,都既是情歌歌詞高手,也是非情歌歌詞高手!
另一方面,中國人對「詞」也太執迷了,因為古有李後主蘇東坡辛棄疾納蘭性德,於是當今的詞人以至詞迷偶然都會恍恍惚惚地看今詞成古詞,甚或自比蘇辛,以古之花間豪放看今之情歌非情歌。這自然是沒甚麼壞處的,而在那殖民的歲月,這種因「詞」而生的幻覺,會更能使香港人感受到我國文學與文化的魅力。這些,內地的朋友是未必能理解和想像的。是的,回溯三十年前,當《書劍恩仇錄》、《家變》、《小李飛刀》等歌曲響徹香江兩岸,年青人躍躍欲試,要一嘗「詞人」滋味者大有人在,填《滿江紅》、《沁園春》變成是幼稚園的級別,用粵語填《家變》、《小李飛刀》才是頂級挑戰,這一群年青人裡,有一個叫梁偉文,其後自稱林夕,從七九年玩票至八六年,才華終獲賞識。
回心一想,「整個九十年代以至到了新世紀的今天,撐起香港歌詞界的是兩個偉文」這個話語是否說得太過份了?記起九十年代初,筆者訪問黃偉文時,他曾說過
縱談三十年間的香港粵語歌詞創作面貌,卻只有二、三千字的篇幅,肯定是沒法暢所欲言的,本文談到的幾點,但願能幫助或啟發讀者,覺察到它跟台灣和內地的國語/普通話歌詞的微妙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