粵語歌文化歷史研究者,喜歡鑽研文字與音樂的創作,也喜愛數學與棋藝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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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1-18 09:36:26
其後,在家裡看自己的電視,父母才發現,我竟然有了近視。而這個時期看的電視節目,很多是外購配音片集,但都放在晚上八點的黃金時間播的,如《聯邦密探隊》、《雌虎雙雄》、《無敵鐵探長》、《合家歡》等等,當時年紀小,這些片集都可說是伴着我成長的,成為我童年記憶的重要組成部份,而近年在互聯網上遊逛,才發現這絕不僅是自己的個人記憶,而竟成了在那個年代成長過來的人的集體記憶!這亦說明了,所有電視節目都不是我個人在「孤獨」地看的。
從兒童到少年的階段,我看電視的時間是很多的,估計是平均每天看兩三小時左右,所以,關於電視節目的記憶是很豐富的,但現在卻大多都只能記得節目名稱,至於內容,那是幾乎一點都記不起的,或許正如Roger Silverstone所言,節目不斷覆蓋之前的內容,所以記憶便由此死掉了。當然,觀眾至少還會記得,《青春火花》是借排球演繹一個奮鬥的故事,《柔道龍虎榜》是講一個柔道少年成長的故事。諸如此類。
不過在八十年代以前,我對電視有兩項很特別的「記憶」。第一項是某年,中國的象棋高手來港作表演賽,那時麗的電視取得播映權,還真的去現場轉播棋賽,當然很快便發覺棋賽絕不宜現場轉播,棋手思考一着棋的時間,一般都要一、二分鐘,這樣的時間對電視來說是長得難以處理。所以,第二天的賽事,便已不見現場轉播了。第二項是一九七六年九月,毛澤東去世,劉家傑在電視上公然說全港四百萬市民同聲一哭,事後引來右翼人士非議,而劉家傑因此事離開了無線,但他卻也曾出版了一本名《交代》的小冊子,為自己辯白。我也曾買過這小書來看,可惜沒有保存下來。
少年時代對這些事是並不大了解的,但隱約感到,電視並不是萬能的,有很多東西如極靜態的棋賽是電視要避開的。而劉家傑事件,當年只覺得是看了一場熱鬧,熱鬧過後,對箇中底蘊,並不了解。而今至少明白,劉家傑因此事離開無線,是各方(政治)勢力競逐的結果。
其實有關電視的「記憶」,最讓我震撼的反而是來自書本上有關電視的批判的,那是周兆祥在一九八二年寫成並出版的《廢除電視──電視與人生的探討》(山邊社出版),是一本只有七十多頁的小冊子,但書的厚薄與內容的震撼力量從來不是正比的。我想,後來我疏遠了電視,甚至有了自己的子女的時候,努力不讓他們看過多的電視台節目,都是受了周兆祥這本小書的影響所致的。
「你看電視時所看到的,都是正常生活裡不會得到的影像,淡入淡出、變焦、搖鏡、分割鏡頭、割切、溶鏡、字幕、慢鏡、凝鏡……。這些技巧使你可以忍受那些沉悶不堪的內容。想證明很簡單,沒有了這些技巧(例如十五分鐘不轉換鏡頭),所有觀眾都早轉了台。所以,每個技巧都是為了引你的注意而設,在你剛看清楚某一件事、開始沉悶時,就轉到別的、同樣不值得看的事上去。
大家都明白到這種加速精神生活節奏的遺害。離開了電視,我們無法忍受現實生活,因為很久也『未有事件發生』,高潮時刻並不是每天每個星期出現的。」(《廢除電視》頁55)
「戰爭比和平適合電視……
暴力比非暴力適合電視。
客觀事件(意外、資料)勝於主觀的情狀(意見、思想、感情)……
任何宗教、政治、哲學主張都要有個魅力四射的代言人或象徵,才適宜『做』電視。
簡單膚淺的意見勝於複雜深入的理論。報導結論勝於介紹過程。
除了部份視聽的資料外,其他感官經驗(花香、泥土柔軟)一概不能用電視傳達。
衝突、不和、吵鬧比和諧平靜適宜電視。
……」(《廢除電視》頁61~62)
當時,頗有不少人認為周兆祥這些批判電視的言談非常偏激,我個人卻感到,周氏所說的,大部份都很有道理。並自此開始對電視有戒心。後來山邊社還出版了一本《沒有電視的晚上》,指導人們在沒有電視的晚上,可以怎樣過。那時,我自覺可以過沒有電視的日子(或者嚴格來說是完全不看電視台提供的節目),但還是買了這本小書,想多了解一下,不看電視,有多少有意思的事情可做。其實,是應該反過來說,是自有了電視以後,我們遺忘了多少有意義的家庭活動呢?
或者可以說,我個人對電視的戒心亦是一種「記憶」,而且是建構於周兆祥個人以文字媒介挑戰電子媒介的一次抗爭。
八十年代中、後期,我是有過幾次上電視的經驗的,記憶猶深的是香港電台電視部製作的一系列《香港盤旋》節目,有一輯是講香港的粵語歌的,於是來我家作訪問錄映,談粵語流行曲的歷史。只是,看到播出的最後「成品」,也就更相信周兆祥所說的那套指摘:「簡單膚淺的意見勝於複雜深入的理論。報導結論勝於介紹過程……」在有限的節目時間裡,總是只能就有關的主題作零碎卻好像很有條理的介紹,以及好像很平衡鋪敘正反意見的探討,東一鱗西一爪,然後就要草草收場,作些好像很有言外之意的結論。看這樣的電視節目,當然不能說沒有所得,但就是不痛不癢。
我想,這種由上電視而生的「記憶」,跟Jerome Bourdon的「Some Sense of Time:Remembering Television」所陳述的上電視經驗頗是不同的。
九十年代初,個人還有過一次參與電視節目製作的經驗,那是替香港電台電視部《演藝傾情》系列中的一輯《絲竹也新潮》撰劇本稿。為了這輯《絲竹也新潮》,先後走訪了多位有關的音樂人、樂評人、聽了一些香港中樂團的公開演出、學生音樂會,最後決定集中訪問九位樂壇人士:林樂培、曾葉發、羅永暉、關迺忠、葉惠康、葉明媚、湯良德、黎鍵、周凡夫,從中組織這個電視節目專輯的骨幹內容。
然而節目長度不足三十分鐘,但九位樂壇人士的訪問,用時最短的那位,都有廿多分鐘,而節目中當然是不可以從頭到尾都是樂壇人士在說話,必須穿插一些音樂,配些吸引的、有變化的生動畫面。
這次參與經驗,讓我更相信電視的局限:它真的不宜深入探討、詳細辯論問題,最多只能帶出好些關鍵的點子。不過,我也享受了一次借電視節目,也借眾樂壇人士之口說出了我想說的一些話,縱使有更多話是沒時間讓我在節目中說的。換句話說是一嘗操控媒體、建構眾人記憶之享受。
要是問,為何對電視這樣有戒心,卻又去參與這一趟節目製作?說得好聽的原因是想見識見識,功利一點的原因自然是想多賺點外快。
以上所敘述的有關我個人的電視「記憶」,不少都印證了Jerome Bourdon和Roger Silverstone的論述,但也有一些是未能印證的,像我個人對電視的「戒心」就是。
按:這是我在影視文化課裡的第一份閱讀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