粵語歌文化歷史研究者,喜歡鑽研文字與音樂的創作,也喜愛數學與棋藝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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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5-04 15:53:57
寫了一篇「繼續隔離還是回歸隔籬?」後,其實還有些意猶未盡,因為以往曾在報上、書上散見的材料,很想整理一下,放在這裡,供大家參考。
「狼戾」,這個詞現在香港人一般把「狼」讀成陰平聲,把「戾」讀成「禮」的陰上聲,本是兇狠之意。《漢書.嚴助傳》:「閩越王狼戾不仁,殺其骨肉。」後來粵語通常用來描述橫蠻無理,易發脾氣,如「發狼戾」。
「狺狺」,形容發出不滿的聲音。原讀「銀」,現在香港人通常讀為「鶯」的陽平聲,例如:「佢知道呢件事之後狺狺聲。」「狺狺」本指狗吠聲,如《楚辭.九辯》:「猛犬狺狺而迎吠兮。」
「孤寒」,現在的意思是指吝嗇,但原來的詞意是家境貧窮,無可依恃。《晉書.陶侃傳》:「臣少長孤寒,始願有限。」
「先生」,
古詩十九首有一首云:「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棄捐勿復道,努力加餐飯。」這裡首末二句都出現了廣東話常用的語詞。先說第一句:「行行重行行」,「行」和「重」都是廣東話常用語,廣東話的「行」相當於普通話的「走」,但「行」是古語,如蘇軾《答謝師民書》:「大略如行雲流水,初無定質,但常行於所當行,常止於所不可不止…」「重」音「仲」,至少有三個意思,是「再」,「還」,「更為」。「行行重行行」就是走了一程再走一程之意,現在我們都不知道「重」有這幾個意思與讀音,習慣用「仲」來替代了。「努力加餐飯」,現在,廣東人仍常說:「食一餐飯」哩!
杜甫有一首名作,題為:「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而序和詩裡,也多次提到「舞劍器」,廣東人現在仍是這樣用「舞」字,如舞刀、舞劍、舞獅、舞龍等。顯見這種用法是唐語的遺跡。
詩人鷗外鷗曾寫過一篇文字,說白居易的很多詩裡,有很多廣東話常用語詞的,例如:「經手」、「或者」、「肥」、「着新衣」、「無端」、「夜夜」、「天冷」、「年年」、「新出爐」等,至於出自哪些白詩,恕不一一枚舉了。
宋周邦彥有一首頗有名的小令《少年游》云:「并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手破新橙。」其中的「橙」字,普通話是讀陽平聲的,並無不妥。粵語裡,「橙」字原本也是讀陽平聲的,可是現在廣東人不管是說話還是讀文章,都是讀陰上聲的。然而,讀周詞讀到這「橙」字要是讀成陰上聲,肯定不對,因為平仄都不對了!讀回陽平聲的話,廣東人則肯定非常不慣。
韓國人崔世珍所著的《四聲通解》,提到「動靜字音」時舉了這樣例子:「今以『上、下』二字觀之,『上』從去聲,『下』從上聲,是之謂『體』;若自下而升上,則『上』從上聲;自上而降下,則『下』從去聲,是之謂『用』。」這一點,廣東人卻是完全承襲了,例如「上山下鄉」,其中「上」讀陽上聲,「下」讀陽去聲。是動詞,是「用」。而廣東話常「上下」連用,如「功力有番咁上下(意謂有一定的功力)」,「上下(意謂差不多)到目的地」等,這時「上」讀陽去聲,「下」讀陰上聲,跟崔世珍所記述的情況完全吻合。
廣東話裡,「爭」常作「差」、「欠」、「險些」之意。這倒是古詩詞常見的。唐杜荀鶴《自遣》詩:「百年身後一丘土,貧富高低爭幾多」,宋辛棄疾《江城子》詞:「比着桃源溪上路,風景好,不爭多。」元雜劇《竇娥冤》第一折:「是個婆婆,爭些勒殺了。」《陳州糶米》第二折:「我爭些可忘了那老兒,他還不曾吃飯。」嗯,從這剛出現的「糶」字想到,現在不少老廣東人還是把買米喚作「糴米」哩!
廣東人有句俗語云:「掟煲」,其實正寫應是:「攧瓿」。「攧」有「扔」、「投擲」之意,多見於宋元戲曲及明清說部,如《水滸傳》第六回:「翻筋斗,攧那些下糞窖去…」《二刻拍案驚奇》卷五:「真珠姬一發亂攧亂擲;哭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此處「攧」、「擲」並舉,可見同義。「瓿」是仄聲字,《康熙字典》注此字的讀音有「蒲口切」、「薄口切」等,可見是上聲字,au韻,現在廣東音既讀成陰平聲,韻部亦轉為ou了。古代文人謙稱自己的文章無人看時,常謂之「覆瓿」。
廣東話有個「啱」字,作「適合」、「無誤」之意。有學者認為這「啱」字正寫應為「諳」,可是「諳」的字義是「熟悉」,如唐王建《新嫁娘》詩:「未諳姑食性,先遣小姑嘗」,又或白居易《憶江南》詞:「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要是「啱」原字真是「諳」,大抵是字義都轉變了,而現在的字典,「諳」的粵語注音是「讀如庵」,與「啱」的韻部不同。不過以白居易的《憶江南》而言,「諳」若讀成與廣東話的「啱」同一字音,則跟「藍」、「南」非常押韻。亦有一說,指廣東人謂樂器未調好音曰:「唔啱音」,或者填詞有倒字亦謂「唔啱音」,則這個「啱」字的本字可能是「韾」字(噢,這個把「聲音」的「聲」字以「音」代「耳」居然能打出來!),《康熙字典》對這個字的解釋是「聲和靖」,看來也有一點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