粵語歌文化歷史研究者,喜歡鑽研文字與音樂的創作,也喜愛數學與棋藝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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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2-26 09:46:33
本文年前在香港作曲家及作詞家協會網頁上的會員隨筆區上發表,現在自己的博客小站啟用,也就全文轉貼過來,好讓人們多一個機會讀到它也。
兩年前的十二月份,筆者由於要做一個題為「香港流行曲裡的中國風格旋律」的研究,曾請教黃霑一批問題。原本打算在電話裡做訪談的,可是黃霑卻認為用傳真的方式更好,以黃霑這樣的大忙人,竟不辭親筆回答及把答件傳真過來,真讓筆者這個後輩不好意思。
黃霑的首次回覆,共十二頁,其中劈頭便說:「不要太客氣,稱我為『前輩』,學無先後,你對香港流行曲的研究,下的工夫…所以,讓我們以曲論交,平輩往來,好不好?」再次使筆者這個後輩不知如何是好。
始料未及的是,兩年後的今天,黃霑竟然已經離世而去!我把黃霑傳真給我的二十多張回答問題的信紙拿出來重看,實在傷感,也不勝唏噓!原本希望筆者的研究報告付梓成書後,送一本給他,請他賜正,而今竟是沒有機會了。
黃霑是香港流行曲界的創作天才,其天份不僅是歌詞寫作,其旋律創作,表現也是非常傑出的。尤其突出的是,他寫的旋律,大部份都是有很強烈的中國風格,不似現今新一輩的流行音樂人,所寫的曲調,反而好像要避開「中國風格」。黃霑的詞,這些日子給談論的相信是足夠地多了。筆者這裡不辭淺陋,試試以純文字去談談黃霑在流行音樂旋律創作方面的成就,讓我們認識一下黃霑在這方面的才華與造詣。
或者,人們都會忽略了,黃霑創作的旋律,數量是不少的,單以具中國風格的旋律來說,自七四年以來,最多的是顧嘉煇,其次是黎小田,排在第三位的便是黃霑。
黃霑寫的這些曲子,不少更只是一段體!
一般的流行曲,曲式十不離九是AABA,所謂一段體就是整首歌唱來唱去就只有那同樣的一段,只有A,沒有B。由於來來去去只有一段,要是旋律平庸,很快就會被唱厭。可是黃霑這些一段體作品,很多都能流行經年,比方早年替佳視寫的武俠劇主題曲《射雕英雄傳》、《隋唐風雲》、到八十年代的《晚風》、《倩女幽魂》以至九十年代的《滄海一聲笑》,都是人們熟知的例子。要是說七十年代的旋律多數簡單,黃霑這樣寫並不離奇。但到了九十年代,流行曲的曲式連AABA都滿足不了追求複雜的創作人,新的曲式常常是AABCBC之類,可是黃霑依然「我自求我道」,仍然追求簡單,一首一段體的五聲音階曲調《滄海一聲笑》,勝卻無數崇尚複雜的流行曲新作。
除了曲式追求簡單,黃霑看來也喜愛用簡單的音階來寫旋律。剛在上一段提到的「五聲音階」就是音樂創作裡極精簡的音階結構。
五聲音階,就是只用do,re,mi,so,la以及它們的高低八度音來寫旋律,一個極恰當的比喻就是在鋼琴上,只許你用黑鍵來彈出旋律,白鍵絕不許用!說來,新一輩的音樂創作人不愛寫中國風格旋律,固然是嫌風格老套,但也絕對是因為音階結構太簡單,要寫以五聲音階為主的旋律,能出新意的難度實在太大,如此情況,他們又怎會去寫!但黃霑卻喜歡採用五聲音階來寫,甚至有時是用純淨的五聲音階來寫的(也就是說你在鋼琴上真的只用彈黑鍵就能彈出來),曲子一樣非常流行。
上面提到的《晚風》和《滄海一聲笑》,也就不僅是曲式是最簡單的一段體,連音階也是極簡單的純五聲音階!
黃霑生前常說,「大樂必易」是他追求的境界,像《晚風》和《滄海一聲笑》,是如此的流行,可是曲式和音階都是最簡單的,實在讓人驚訝!
說到黃霑這類曲式和音階都極簡單的旋律創作,筆者最佩服的是電影《笑傲江湖Ⅱ東方方不敗》的主題曲《只記今朝笑》。旋律是二部的,這種立體的音樂結構是舶來之物,可是兩個既獨立又能互相交纏在一起的旋律,卻都是用純五聲音階寫的,非常精巧。筆者曾嘗試尋找香港流行曲裡有沒有別的同類例子,結果只找到一首顧嘉煇寫曲的《兩忘煙水裡》,但是跟黃霑這首《只記今朝笑》相比,就明顯拘謹得多。
有關《只記今朝笑》這首作品,筆者想引幾段黃霑兩年前傳真給我的文字:
《射雕》和《滄海》寫的時候,根本不知道會有續集,寫了獨唱,交了卷,以為完事!
誰知《射雕》之後又《神雕》,而又沒有錢做音樂,叫我想辦法。我把母帶的管樂和節奏抽去,寫成二部詞,就變成不一樣的歌了。
《滄海》變《只記今朝笑》是因為《滄海》太流行,要保留,但又要有新東西,於是我就在原旋律上加另線旋律,變成二部,兩條不同旋律平行,此起彼落地走。
這歌我自認是傑作,但不太流行。
煇哥寫編樂,說很難配和弦,因為配來配去都是兩個 chord !
我說:那就兩個 chord 吧!
他說:那有歌只用兩個 chord 的?
我想了一會,說「la Paloma !」他聽了,想了一會,就不作聲,乖乖的來個雙和弦配樂了,結果完成後十分好聽!
看黃霑這段文字,可以知道有時做流行曲創作的無奈,可是有時卻因為這些「壓迫」,給逼出好曲來。事實上,提到當年佳視時代的《射雕英雄傳》和《神雕俠侶》主題曲,筆者是挺佩服的,即使現在得知黃霑說這是用「江湖救急」方法把《神雕》的主題曲弄出來的,但正是這些顯出了他的非凡的音樂寫作才華吧!
中國人的音樂創作,有一種途徑是把傳世的舊曲翻成面貌幾乎完全不同的新曲子,比方說琵琶名曲《陽春白雪》和合奏曲《金蛇狂舞》都是脫胎自舊曲子《老六板》,京劇著名曲牌《夜深沉》,脫胎自昆曲《風吹荷葉煞》,這種脫胎,真是脫胎換骨,你可以一點都不認得新曲和舊曲的淵源。黃霑的《射雕英雄傳》與《神雕俠侶》、《滄海一聲笑》和《只記今朝笑》,也有點點兒這種情味,只是現實的要求是「脫胎」卻千萬不可「換骨」!好比說《將軍令》如何改寫都要讓人仍認得出是《將軍令》!
筆者肯定黃霑要是做脫胎換骨式的創作,一樣勝任,或許已沒有多少人記得起電影《刀馬旦》裡的主題曲《都是一場戲》,其曲調是怎樣的。那曲子其實就是黃霑根據剛在上面提過的《夜深沉》濃縮翻新的,即使行內音樂學專家如
書不盡言,但願這裡二千多字的篇幅,能讓大家深入一點認識黃霑的旋律創作的超卓成績。筆者亦謹以此文向黃霑致深摯的悼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