粵語歌文化歷史研究者,喜歡鑽研文字與音樂的創作,也喜愛數學與棋藝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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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8-01 10:06:03
由呂文成創作的《醒獅》,無疑是粵樂中的名曲,可以經常在音樂會上聽到。提到此曲,筆者便總是記起,麗的電視在1974年左右推出過一個社會寫實處境單元劇集《本地薑》,乃是以《醒獅》作為片頭、片尾曲。
查《中國廣東音樂高胡名曲薈萃(余其偉編注演示版)》一書,對《醒獅》一曲有註腳云:「此曲初見於1936年,曲譜見於1939年版、陳俊英編的《國樂捷徑》,和聲唱片公司唱片S351.966」。據筆者閱讀舊日《華僑日報》所知,和聲歌林唱片公司在其第二十期的七十八轉唱片之中,灌錄過《醒獅》,唱片的另一面是《杜鵑啼》,此期的唱片廣告初見於1938年3月29日的報刊。
從《醒獅》這個標題,除了想起中國喜慶文化中的舞獅活動,也自然聯想到「睡獅」的比喻,再繼而想到此曲面世於三十年代日本侵華期間,作曲人很有可能藉這首樂曲振奮國人的抗戰精神。事實上,同是呂文成作曲的《恨東皇》、《櫻花落》等,據說都跟抗日事情有關。
聆聽《醒獅》這闋粵樂,不難感受到當中吸收了不少西洋音樂元素,但從曲式結構看,此曲仍是典型的散點透視式的,步移景換式的,非常中國。筆者試把此曲斷句,分成引子另加十一行/個樂句,當中第七行實際上還可以再斷分成兩個短樂句,這樣看去,真是步移景換的形態,讀者可參見本文所附的「《醒獅》旋律分析圖」。
有一句半句 似耶誕歌曲
較有趣的是,樂曲中有個樂句(旋律分析圖中的第二行樂句),跟外國耶誕歌《Santa Claus Is Coming To Town》中的一個樂句非常相近。《醒獅》是la do’ re’ do’ ti la so,該耶誕歌的樂句是ti do’ re’ do’ ti la so。據網上資料,這首耶誕歌面世於1934年十一月,呂文成可會受過這首歌的影響呢?當然,旋律創作,其中有樂句跟別的作品有一句半句似,是常見的事,也是難以避免的事。只是既然察覺有此一「似」,何妨立個存照。更有趣的是,另一首應該比《醒獅》遲面世的耶誕歌《Frosty The Snowman》,也用到ti do’ re’ do’ ti la so這個音群,而且亦像《醒獅》般,當句重覆,句尾生變!甚至隨後的so la so fa mi fa so,亦像跟《醒獅》有淵源。大抵,是作曲家所思偶有略同罷了。
《醒獅》的引子,現在通行的版本,一開始便是一長串十六分音符,作螺旋式的降中有升。但在較早期的版本中,音符並不密,並且只是純下降的形態:re’ do’ ti la so fa mi re……然後接大調主和弦的分解。相比起來,現在的版本是先聲奪人得多。但古樸的版本也許亦有它的用意,想表現舞獅活動準備就緒,要開始了,而大家都調整心情,有所期待。
第一行樂句,是一趟窄幅徘徊,音域只有純四度,音符是「回文」、「連珠」、「當句重覆」的三重結合,像是呈現舞獅初起,雖無大動作,已頗見靈巧。不過,禁不住又一提的是,這一行開始的三個音:mi fa so(分析圖中命名為小音群b),跟耶誕歌《Santa Claus Is Coming To Town》的開始三個音是一樣的。當然,其實彼此的樂思是完全不同的,比如說,《醒獅》中這個樂句,還使用了圍繞中心音的手法,所圍繞的中心音是so。
第二行是個短樂句,實音只有三拍半,卻是衝向高音區的倒彩虹型旋律,讓聽者感到動感動力都增強。第三行立刻把第二行全數七個音重覆一遍,卻在句尾生變,句幅增長為八拍半,音域也擴闊至一個八度加一個純五度,音符的變化乃是「疏」─「密」─「更疏」,這多重的混合變化,似可見到舞獅者的矯健身手,亦感到樂音中有一份過人的氣魄。上文說過,外國耶誕歌《Frosty The Snowman》也用了相近的旋律作法,甚至當句重覆的音也幾乎一樣,但二者在「句尾生變」時卻變出很不同的樂想,這方面,相信也甚有啟發意義:不必介懷有一句半句似,更重要的是有自己獨特的樂想!
第四第五行是西洋樂理所說的「模進」關係,而且是屬「句腹」相同的模進方式。其實,論拍位,這兩行樂句並不相應,是微移了的,而粵樂創作往往喜歡讓拍位微移,有一種暗暗流動之感。這兩行樂句,音形與節拍都有一股上衝的力量,加上第五行比第四行高音些,上衝感就更強。這些,像是描繪舞動着的獅子逐步躍上高處,勢不可擋!
第六行感覺得到是樂曲的小停歇處,而這時候亦已攀到全曲的最高音處(舊日的版本,引子沒有高音mi,來到這個樂句就更顯得高於一切),氣概像是「『獅』視何雄哉」!
第七行是兩個具下行模進關係的極短樂句,各只三拍,如見舞獅雖是小步碎步亦有可觀處,進退有度,穩而不滯。其實,這也是欲揚先抑,為接下來第八行的超長樂句作醞釀和鋪墊。
超級長樂句 跳脫又深情
對的,接下來的第八行,是全曲最長的一句,長達十三拍半!這樣的長度,本身就可以產生一股逼人的氣勢。而這長句,乃是「頂真」、「連珠」、「回文」手法的三結合,音調聽來完全不覺冗長,卻是輕盈跳脫,徐疾有致,滿帶深情與激情,由此倒是想到杜甫的詩句:「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
作曲者激情未已,是以還有第九行從樂曲最高音處起音,接以一長串非常密集的十六分音符,使用非常象徵的筆墨描寫舞獅的絕活:縱橫睥睨、巧施翻騰、連環轉身,使觀者目不暇給,讚嘆不已!細看之,這樂句是由四個回文音群構成,兼含連珠,筆法委實簡練而精巧,可謂妙用回文音群。
樂曲最後兩行,動感不減,而兩行末處都跟第六行那個樂句有關係,先是低四度再現mi’ do’ mi’ re’ do’這五個音,最後則原裝地再現,可說是增強了樂曲的結束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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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本文原刊於2017年七月號《戲曲之旅》(第183期)「小曲微觀」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