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冠傑《雙星情歌》vs王粵生《懷舊》

　　四十年前的九月尾，錄有電影《鬼馬雙星》的同名主題曲及其插曲《雙星情歌》的細碟面世，獲視為粵語歌振興的重要里程碑。六十年前的三月初，電影《檳城艷》上映，宣傳手法之一是送錄有該影片同名主題曲及插曲《懷舊》的唱片，每間戲院每場送一張。《檳城艷》和《懷舊》，委實也是粵語流行曲發展史上的重要里程碑！

 

　　1974年電影《鬼馬雙星》與1954年電影《檳城艷》，隔了恰恰居於中間的（即1963年翌年）披頭四訪港熱潮，非常值得比較。這兒，仔細談談兩首慢歌：《雙星情歌》與《懷舊》，在他二人所處的年代來說，這些作品都是很有創意很能使人眼前一亮的。

 

　　兼寫《雙星情歌》曲詞的許冠傑，早就是貓王Elvis Presley的粉絲，所以他初寫粵語片抒情慢歌，不忘向偶像學習，從他的名曲《Summer Kisses, Winter Tears》借取若干音符來發酵出自己的音調。又由於許冠傑從小到大聽爸爸媽媽欣賞粵曲演唱粵曲，甚至其爸媽一度曾想小小阿Sam入戲行，所以歌詞方面「不會吟詩也會偷」，觀乎《雙星情歌》歌詞，是完全得力於粵曲家庭之庭訓！

 

　　《懷舊》由王粵生兼寫曲詞，王氏寫此曲時，Elvis Presley平生的第一張細碟都尚未推出。早在電影《檳城艷》之前，王氏已寫過一些電影歌曲，但都是粵曲小曲風格的，《懷舊》是他初次試以舶來的流行曲曲式和風格來寫粵語抒情歌。事實上，1954年的一兩年前，「粵語時代曲」的概念初興，到1953年，呂文成以標準流行曲式AABA寫成的《快樂伴侶》，在該年八月初甫面世不久便流行非常，相信對王粵生是大有啟發。

 

　　王氏是粵曲人，深厚的粵曲音樂素養，驅使他在這作品中做了一個有趣的實驗。表面上是一首西洋小調與西洋大調互轉的流行曲小品。然而西洋大小調互轉，調門一般相隔小三度，可是《懷舊》的兩個調門卻是相隔大二度的！原來，《懷舊》實際上還暗藏機關：稍加調整，就立刻能轉化成傳統粵曲中的「乙反音階」轉「正線音階」！筆者常以「一曲兩制」來比喻王粵生這個音樂實驗。至於何謂「乙反音階」，解釋起來一言難盡，就不岔開了，只感嘆現代的嶺南人，對自家的傳統樂律，沒幾個懂。

 

　　「嬉戲於沙灘，日影已漸殘，淺水碧波染泳衫，一雙一對樂忘還。輕快於心間，共君興未闌，眼裡春光往事翻，低低聲唱愛郎顏。纏綿恩愛，兩拋心煩，綠柳花間，到黃昏未願返。嬉戲於花間，互相掃滌煩，嫁與君雖淡飯兩餐，一生一世慰紅顏……」

 

　　《懷舊》的歌詞，顯然是要照應電影劇情而寫的，而這一段對往日愛情生活的追憶，可謂情景交融。要是比照一下《雙星情歌》，則《懷舊》使用語體文的語彙似乎還要多一些。

 

　　那個時代的粵曲人，大多受過1930年代那長達十多廿年的粵樂音樂社熱潮的洗禮，因而都幾乎能曲能詞能唱能奏，甚至喜歡自己寫詞自行譜曲以自娛的也不少，昔日的《今樂府詞譜》就刊過一批。所以王氏能曲能詞，不應感到詫異。

 

　　五四年的《懷舊》，立足傳統嶺南音樂，試驗西來的流行音樂文化的「粵化」；七四年的《雙星情歌》，立足於貓王、披頭四音樂，嘗試從中變出一般國人也愛聽的中式小調。這種比照，很有趣也很值得深思──差了二十年，音樂創作人的立足點竟是南轅北轍，而往後則更是愈「西化」的才會讓主流感到是「進步」的。

 

按：本文於昨天發表在《信報》「影音地帶」版「詞說詞話」專欄，見報標題是「粵語歌里程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