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郊試馬》：馬姿生動 情溢樂中

 

 

　　欣逢甲午馬年，不免想多談一兩首與馬有關的曲子。首先想到的是陳德鉅創作的《春郊試馬》，而細查一下，發覺這首曲子竟是創作於一九五四年的，也就是誕生於上一個甲午年的，那似乎更值得談一談。

 

　　在甘尚時的著作《廣東音樂薈萃──甘尚時高胡演奏名曲》內，指出《春郊試馬》「作於一九五四年，以此曲表達他（指作曲者陳德鉅）在解放後有如到了春天。他恢復廣東音樂創作，作此一曲為初試。」由此可見，「春郊試馬」這個樂曲標題，寓意甚多，只是時隔一個甲子，大家未必為意了。事實上，《春郊試馬》的若干年後，中國的粵樂創作便漸見遠離傳統。這方面《春郊試馬》也別有象徵意義。

 

　　關於《春郊試馬》一曲，筆者記得幾十年前曾在信成書局出版的《粵樂名曲集》第三集之中（書中第三十三頁）見過一段小小的樂曲說明：「本曲係編者創作，曲中描寫試馬時，牽馬、上馬、緩步、大滾、小滾、跳越等動作。」這一方面說明陳德鉅有份編選《粵樂名曲集》，而這小小說明也有助我們了解曲中之意。

 

　　當然，音樂是抽象的，也不必過份拘泥樂曲某處是描繪「牽馬」、某處是描繪「緩步」之類，何況，過於寫實的音樂，往往欠美感，但筆者認為《春郊試馬》是寫意之作，因而沒有必要找出「寫實」之處。大而化之，《春郊試馬》是通過多種的音樂表現手法，去描繪各種不同的馬姿，或急奔或慢跑、或小跳或巧躍，姿態多變，栩栩如生，而當中情溢於樂句內，讓聽者很能感受「春郊試馬」時的愉悅心境。

 

　　《春郊試馬》雖是中國解放後的粵樂作品，且明顯吸收了不少西洋音樂元素，但更多的寫法是屬於傳統的，包括整首樂曲的結構形式，以及樂句的發展手法，都是很傳統的。再者，它以流水板來記譜，便已是很中國民間的嘛。又或者說，它那種用甚麼樂器都能獨奏一番的形態，亦是很傳統的粵樂特點，尤其難得的是它的音域僅有十度，甚是「平易近人」。不過，《春郊試馬》看來已過於器樂化，鮮見有人填上歌詞來唱，這一點跟傳統粵樂的分別卻極大！寫到這兒，筆者好奇的往網上搜尋一下，卻竟然有所發現，見到有一支梁天雁撰的粵曲《清照與明誠》，其中便有一段以反線《春郊試馬》來填的曲詞（估計是從本文附圖中的第八行開始填的），然而，例子雖找到，以《春郊試馬》填上歌詞，始終屬鮮見吧！

 

　　跟別的傳統粵樂一樣，《春郊試馬》是頗難明確地分出段落的，所以，筆者編製的樂曲分析圖，只是把它分成引子及另外十八個樂句。其中第一至四行圍繞的中心音是「上」，第五至七行圍繞的中心音是「六」，第八至十二行圍繞的中心音是「工」，第十三至第十八行圍繞的中心音再次是「上」，這樣，或謂可勉強分成四段。

 

　　這曲子在旋律發展上用得最頻繁的手法當是連珠（或重句）、擴充、緊縮、變尾等等，綜觀之，則也是不外「轉」與「折」而已！這些都是很能上承傳統的。然而，單以引子看，那些音不免讓筆者想到西洋大調主和弦的分解，可見甫撲面迎來的卻是很洋的感覺。

 

　　仔細端詳，除了引子，樂曲從第一行至十一行，只是偶有大跳，旋律基本上以級進或小跳為主的，想見這頭十來行的樂句，描寫的馬姿還是比較「溫文爾雅」的。

 

　　看陳德鉅「轉折」旋律的手法，甚是美妙。比如第二行是音群丙「尺六工六」的重句，句幅三拍。第三行開始時，音群丙的句幅擴充為四拍，節拍也複雜而躍動得多，而且立刻重句，接下來，卻是一個緊縮了的音群丙，句幅只得兩拍。這樣短時間內，把一個小音群擴而又縮，既顯現了作曲者手法的簡潔靈巧，也讓我們想像到馬步的靈巧。

 

　　在曲中，緊縮手法是用得不少的，除了上述的第三行，第六行、第十行、第十一行、第十二行也都有使用。讓聽者想像到的是精準而漂亮的急速轉身或剎那間改變動作，由是大感驚嘆！

 

　　雖然我們不該過於拘泥某樂句是描寫某種馬姿，但個別樂句卻也真像能跟某種馬匹動作相扣連。像第十三行，「尺六六」這個四度上向跳進音型，連番向上作移位模進，彷彿見到馬匹也在連番躍跳欄柵。又如第十六、第十七行，「五五六六反反工工尺尺……」這組音，像讓我們見到馬兒經過連番高難動作後，作輕鬆的踱步。

 

　　《春郊試馬》也示範了如何以欲揚先抑的方法來突出音樂的高潮。在第十行，旋律先在低音區處迴旋及漸次緊縮，共用了九拍。然後便作八度大跳的方式跳到全曲的最高音「彳工」處，這一行（第十一行）「彳工」之多之長，是全曲僅見的。可以說，沒有之前那九拍在低音區蓄勢，這高潮也許是沒那樣凸顯的。

 

　　寫到這裏，想特別說說在這《春郊試馬》中用得甚繁多的重句或稱連珠的手法。打自筆者寫這「曲小情深」一欄，便常常用到「連珠」一語作為一個作曲手法的技術名詞，但這「連珠」二字也不是筆者杜撰的，是來源甚古的。在南宋末詞家張炎所著的《詞源》中，有八首「謳曲旨要」，其中第三首云：「慢近曲子頓不疊，歌颯連珠疊頓聲。反掣用時須急過，折拽悠悠帶漢音。」內裏「連珠疊頓」，就正跟筆者「連珠」一語含義相同，都是指小音群在短距離內再次重現。由此可見，「連珠」這種旋律創作手法，在中國歌樂之中是源遠流長。觀乎姜白石的詞樂譯譜，其中有「連珠」之處為數極多！

 

按：本文原刊於二零一四年三月號第一六零期《戲曲品味》「曲小情深」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