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外柔內剛不尚至剛的產物；《春風得意》

 

　　本文於昨天發表在《信報》「影音地帶」版「詞話詞說」專欄，見報標題是「《凱旋歌》與《春風得意》」。

 

 

　　本月廿五日下午三時，在香港大學美術博物館徐展堂展覽廳，有一個紀念粵樂名家梁以忠逝世四十周年的音樂會。會上，將有余其偉演奏梁氏的粵樂名曲《春風得意》，復有梁氏的大女兒梁素琴出山演唱電影歌曲《凱旋歌》。其實，《凱旋歌》就是《春風得意》的前身。

 

　　現在，提起《春風得意》，熟悉粵樂的人無不知曉，而數十年來，在粵劇粵曲中，這個曲調更不斷填上新曲詞來唱。然而，若只說起《凱旋歌》的名字，能即時想到《春風得意》的人就極少了。

 

　　《凱旋歌》是一部首映於1937年三月底的電影《廣州三日屠城記》的插曲，歌詞如下：「待君凱旋還，請聽凱旋篇。君不見中原王氣沉，笳聲飛渡山海關，烽火輕易大地色，鐵騎踏破舊江山，多少人家室無壁？多少人家屋無椽？戰戰戰，寧為疆場珠玉碎，不作簷下瓦石全。待君凱旋還，請聽凱旋篇。君不見長行十萬眾，人逐胡騎遍野翻，舞槊刀光劍影裏，躍馬青山白水間，前前前，片言贈君君記取，不搗黃龍莫生還！戰戰戰！前前前！不搗黃龍莫生還！」

 

　　梁以忠就是根據這首歌詞來譜出曲調的。筆者頗有些好奇，看那曲詞是如此激昂豪壯，要是換了是由于粦、黎小田或顧嘉煇來譜，曲調的面貌會怎樣呢？配樂方面會否很重用西洋的銅管樂器以至大合唱形式，寫出像《逼上梁山》或《萬水千山縱橫》那類極剛強極見磅礴氣勢的曲子來？

 

　　梁以忠卻不這樣想，他的作法是外柔內剛的！到後來人們把《凱旋歌》的歌詞抹（忘）掉，眼中只有連標題都改了的純音樂《春風得意》的時候，往往只當是一闋抒情優美的樂章，那「剛」的一面總被埋藏起來。

 

　　這真是個頗有興味的現象：只取外柔內剛而不取至剛，也許乃是那個時代的人共有的審美情趣。不過筆者頗希望，能有多些人知道《春風得意》與《凱旋歌》的關係，而且適當地恢復這個曲調「剛」的一面，莫再只有柔沒有剛。

 

　　《春風得意》的旋律是因詞而生的，顯見寫詞者居功至偉，因為沒有那歌詞，梁以忠這名曲就不可能產生的。看那曲詞字字如金聲玉振，聲韻鏗鏘，讀之讓人心潮澎湃，其中不但有疊句、排比句，甚至有頗罕見的「戰戰戰！前前前！」三連式疊字，完全就是一支戰歌的寫法。這詞，誰的手筆？

 

　　詞人的名字，已不是謎，他是胡麗天。但有關胡麗天的生平，卻仍是謎一般。

 

　　他創立的中和聲片，看來就只拍過唯一的《廣州三日屠城記》，並自任編劇、監製，《凱旋歌》也是目下唯一能見到是由他寫的歌詞。

 

　　已故香港電影史學家余慕雲早指出，鄭君綿從影第一部電影，正是《廣州三日屠城記》。蕭笙所著的《舞台春秋》，曾記述過：鄭君綿年輕時想投身影業，誰知弄到跟父親決裂，離家出走，幾乎身無分文，只能「瞓街」。後來鄭投考演員，一試過關，電影公司老闆得知他的境況，除了錄用，還包食宿，真是大好人。這位大好人，就是胡麗天！

 

　　當年《廣州三日屠城記》上映前的宣傳廣告中曾介紹：「胡麗天君編製本劇鑽研書籍經歷年餘所參考正史稗史不下卅餘種約五千餘冊去粕留精方成此片……」顯見胡氏對歷史也很有研究。

 

　　今天，《廣州三日屠城記》應已失傳。唯有《凱旋歌》的詞與曲長存，也因此尚知有胡麗天這樣寫得一闋好詞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