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粵曲及粵語歌創作名家胡文森逝世五十周年

 

　　今年是粵曲撰詞家、粵語歌作曲家作詞家、音樂家胡文森去世五十周年。希望藉本版的文章，去紀念這位多才多藝的藝術創作者，以表敬意！

 

粵曲曲詞創作成就

　　胡文森生於一九一一年四月十七日，曾在英文書院就學，但父親卻是典型的書塾老師，胡文森從父親處承傳了深厚的國學修養。胡氏兩位姐姐胡淑英（藝名「陳皮梅」）、胡淑賢（藝名「陳皮鴨」）是一九三零年代的著名粵劇藝人，酷愛音樂的胡文森受影響下也不知不覺走近粵劇粵曲界去，得到機會為歌伶撰寫粵曲曲詞。

 

　　現在能見到的胡文森最早撰寫的粵曲詞，是在一九三五年的時候寫給小明星演唱的《夜半歌聲》。記得小明星英年早逝，其後有一首悼念她的粵曲喚作《星隕五羊城》，開始的一段調寄《平湖秋月》曲詞，其實就是胡文森作的《夜半歌聲》的第一段曲詞，如此搬字過紙，旨在引起聽眾對小明星的印象和思念。不過，現在若再聽到這一段《平湖秋月》唱詞，懷念的應不止小明星，還有胡文森。

 

　　胡文森一生所寫的粵曲，即使未必數以千計，也肯定數以百計。比較特別的是他寫的俱是歌壇粵曲、唱片粵曲，又或是用於電影或電台播唱的粵曲，可是從未寫過在舞台上演出的粵劇劇本。胡文森的粵曲創作水平甚高，當時人們譽吳一嘯為「曲王」、王心帆為「曲聖」，而胡文森亦有「曲帝」之美譽，三人在粵曲撰詞方面鼎足而立，是一時之瑜亮。五十年代初，胡氏曾任幸運唱片公司的撰曲主任，也彷彿成了該公司的「御用」撰曲家，現在流傳下來的幸運公司的粵曲唱片，大多數是由胡文森撰曲的。其實在三、四十年代，胡文森也曾主理過「歌壇」，所以他是非常懂得伶人在曲詞上的需求的。

 

　　生活在上世紀上半葉的殖民地之中，胡文森既受英文書院教育，於是十分鍾愛看西方電影，並且率先用中詞填入西洋曲調放到粵曲中去，又不時把西片故事移植進粵曲曲詞內，比如說平喉四大天王徐柳仙的名曲《魂斷藍橋》，便是根據同名西片的故事來創作的，還把該影片的插曲《Auld Lang Syne》填詞，用於這支粵曲。又比如另一闋胡氏的粵曲作品《魂歸離恨天》，其原形是荷里活三十年代末的同名電影，這部西片是據名著《咆哮山莊》改編的，主演者是羅蘭士奧莉花、瑪莉奧勃朗。這闋《魂歸離恨天》，現存錄音的有女薛覺先和上海妹合唱的版本。

 

　　說胡文森的粵曲曲詞詞作品，不僅有像寫給小明星的《風流夢》（近期的武俠電影《一代宗師》中也能聽到一點片段）、《無價美人》或劉鳳的《腸斷大江東》等優雅詞章，也有不少為人津津樂道的慷慨激昂、諷刺時弊之作，如徐柳仙的抗戰粵曲《血債何時了》、小明星的抗戰粵曲《人類公敵》，又或是寫文天祥一心報國的《忠義撼山河》（靚次伯、羅麗娟合唱）、諷刺貪官的《介之推》（梁無相、梁無色合唱）等，都是別開生面的。

 

　　胡文森長年累月為粵曲界及電影界的曲詞創作付出過度的腦力勞動，染上肝病，時有復發。一九六三年末，他肝病再復發而終告不治，於是年十二月十四日去世，享年只有五十二歲多，委實可惜。

 

粵語流行曲創作中作曲作詞俱有名作

　　胡文森的創作成就，並不限於粵曲曲詞方面。他也是粵語流行曲創作的先驅人物，無論是寫詞還是作曲，都有出色的表現。

 

　　他流傳最廣的一闋「流行曲調」作品，當數被填上「惡搞」歌詞來唱並且成了鄭君綿的名曲的《賭仔自嘆》。其實這《賭仔自嘆》的原曲乃首映於一九四八年九月三十日的香港第一部彩色電影《蝴蝶夫人》的插曲《載歌載舞》，由吳一嘯寫詞，胡文森譜曲。相信，吳胡合寫這首電影插曲《載歌載舞》的時候，是沒有想過它後來會變成粵語流行曲的，而那時也還沒有「粵語流行曲」這種概念。

 

　　胡文森真正地有意識地去創作流行曲調，已是一九五四年左右的事情。這一年他首先發表了《秋月》，曲詞俱出自他的手筆，並得到芳艷芬為其錄唱。次年他仍以兼寫曲詞的形式發表過幾首粵語流行曲，如俱是鄭幗寶主唱的《青春快樂》（電影《富貴似浮雲》的插曲，故又名《富貴似浮雲》）和《櫻花處處開》等，都是詞曲優美之作。可惜礙於當時粵語流行曲地位低微，歌曲總是俗傳雅難傳，原創也不受重視，故此胡文森也就僅是寫過這寥寥幾首詞曲包辦的原創作品，幸而卻也有一首《秋月》流傳頗廣，七十年代以後，鄭錦昌和鄭少秋都曾重新灌唱過。假如五十年代的粵語流行曲能有像它八十年代時的那種地位與盛世，相信胡文森的流行曲創作才華，會得到大大的發揮，所產生的成就也不會遜色於八十年代香港的任一位能詞曲包辦的創作人。

 

　　即以《秋月》來說，它之所以受鄭錦昌和鄭少秋等後來的歌手的青睞，應跟其曲調的精緻有關。這首採用標準的西方流行曲式AABA及西式音階寫成的曲子，音域上只有一個八度，婦孺俱能傳唱無礙，而這小小曲調清新優美，極易上口，在在顯出創作者甚有寫流行曲的才華。值得一提的是，《秋月》的第一個錄音版本，音樂中的小提琴部份胡文森也有份親自拉奏的哩。

 

　　也正因為是如上文提到的俗傳雅難傳現象，胡文森為人知曉而且可以說是頗負盛名的粵語流行曲作品，幾乎都是他只負責填詞的「低俗」歌曲，如《飛哥跌落坑渠》、《許肚痛》、《扮靚仔》、《天之嬌女》（無獨有偶，電影《一代宗師》中也能聽到這首歌的一點片段）等等。這兒筆者把「低俗」一詞以引號括起來，是表示這批詞作並非全屬低俗，只是我們習慣了將它們同等看待而已。至少，像《飛哥跌落坑渠》這一首，筆者便覺得只是通俗中帶粗俗，而絕不低俗。有一點可以提醒大家的是，為《飛哥跌落坑渠》的唱片版本編曲的乃是顧嘉煇（那時他用的名字是「顧家輝」）哩。

 

　　胡文森還創作了不少用於粵曲或電影的粵語歌曲，自然大多是包辦詞曲的。筆者個人較欣賞的有《燕歸來》（又名《三疊愁》）、《春到人間》、《黛玉葬花詞》以及上文提到的《載歌載舞》，這類歌曲粵曲風味較濃，因為都是由伶人演唱的，理當這樣。意外的是那首《載歌載舞》卻跨界變成粵語流行曲，而較無奈的是，那其實仍然是因為「俗傳雅難傳」在起作用。

粵曲人寫粵語流行曲成就常被忽略

　　一九五二年夏天，香港有唱片公司敢於以「粵語時代曲」的名堂來推出唱片，獲視為香港粵語流行曲歷史的開端。剛開始的幾年，唱片公司是頗願意採用原創作品的，當然，限於環境，那時的原創粵語流行曲曲調創作者，大部份都是來自粵劇、粵曲、粵樂界的音樂人（下文簡稱「粵曲人」），也絕少有其他音樂人願意創作粵語流行曲。

 

　　那段時期，參與粵語流行曲曲調創作的粵曲人，計有王粵生、呂文成、胡文森、林兆鎏、梁漁舫、盧家熾等幾位，如果連粵語電影中的插曲曲調（但未必等於是流行曲曲調）創作也計算在內，人數還可以多增一些，如邵鐵鴻、陳卓瑩、梁以忠、麥少峰、易劍泉等等。這群粵曲人最馳名的流行曲曲調作品，當數《快樂伴侶》、《檳城艷》和《懷舊》這三首採用了AABA標準流行曲式的歌曲。《快樂伴侶》由呂文成作曲，由周聰填詞，周聰與呂紅合唱，其唱片面世於一九五三年八月五日。《檳城艷》和《懷舊》俱由王粵生包辦曲詞，也全屬電影《檳城艷》內的歌曲，由芳艷芬主唱，面世於一九五四年三月十一日。相比起來，胡文森創作的《秋月》，是及不上這三首粵語流行曲的知名度的。

 

　　然而無論作品的知名度是高是低，人們談到這群粵曲人，往往都有意無意之間忽略掉他們曾寫作流行曲曲調的事實。一來是因為他們這方面的成就無論如何都及不上其在粵曲粵樂方面的，二來，受當時粵語流行曲地位低微的影響，「粵語流行曲曲調創作者」這個身份多少都帶點不光彩，誰會願意多提？這讓筆者想到七、八十年代著名填詞人鄭國江，初入行的時候，粵語流行曲的地位仍不高，故此他這位小學教師，很不想有太多人知道他在填粵語流行曲曲詞，所以總是用筆名，諸如「鄭一川」、「江上風」等。

 

　　職是之故，王粵生、胡文森、呂文成等「粵曲人」，獲彰顯的常是他們的粵曲、粵樂領域上的成就，而他們在粵語流行曲方面的貢獻，鮮有獲提及。其實，那個時代的「粵曲人」，才藝往往都極多元，把他們某方面的成就隱蔽了或割捨掉，便非全人，屬於不敬。

 

 

 

　　（按：本文發表於昨天的《大公報》B5版「周日文化廣場」，見報標題為「粵曲奇才，逝世五十周年 ── 胡文森撰詞作曲水平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