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鐵鴻悼梁以忠之詩文

 

　　一九七四年一月十九日，粵樂名家梁以忠病逝香港養和醫院，享年六十九歲。是年的二月二十八日，邵鐵鴻在《華僑日報》的文化版上發表了一篇長二千字的悼文，見報時標題為「悼國樂名宿梁以忠先生」，文末並附有邵氏為梁氏寫的輓聯及輓詩。悼文屬文言風格，可證他們那一輩粵樂名家，舊文學的修養甚高。像筆者這樣的後輩，讀之汗顏，因為無論如何寫不出這樣的文言文章。

 

　　一代國樂宗師，樂盟以忠梁二兄，經於客歲除夕前一日拔足紅塵，噩耗傳聞，友輩咸惜之，因其生平對廣東曲藝界貢獻良多，今一旦遽歸道山，誠樂壇上莫大之損失。

 

　　溯余自識荊以來，垂四十餘年矣。忝屬知交，故知之獨詳。其為人也，風趣橫生，豪情重義，有謙謙君子之風，待人接物，更彬彬有禮。弱冠時：雅好詩酒琴棋，早有風流名士之稱，予幸獲締交，得以附驥，時作雅集於廣州市第十甫謨觴酒家樓頭，論管談絃，飛觴醉月，當時同遊者，有蘇蔭揩、吳少庭、蔡保羅、陳文達、崔詩野、何鴻略、連海山、羅寶瑩及黃冠諸子，曾幾何時，往事如煙，思之不勝滄桑之感。梁兄祖居廣州市西關泮塘，曾攻讀於各大私塾，自幼耽愛絲竹，舉凡國樂，無不悉心研究，探本求源，加以天才橫溢，聰穎過人，且好學力行，不恥下問，故對於「吹」、「彈」、「打」、「唱」四門，均有獨到之處；尤以笛仔及二絃，更為出色。每當吹奏笛仔時，則氣充神足，爽朗豪放。拉奏二絃時，則瀟灑脫俗，音韻飄逸。兩者俱能達到爐火純青，出神入化之妙。早為知音人士，譽為粵樂界中出類拔萃之才。

 

　　當時梁兄更本精益求精之宗旨，常與廣州市十八甫民鏡影相館主人麥氏昆仲，及河南濟隆糖薑廠主人宋三（上述數人俱為玩家中之表表者）；及音樂界前輩，如何柳堂、嚴老烈、宋郁文、宋老十、何與年、麥嘯峰，張亦延、宋洪等，時相過從，藉收切磋之效。故其樂藝得與時並進。

 

　　梁兄不但對音樂歌曲兩途，具有相當修養；對國學基礎，造詣尤深，戰前曾撰有與其夫人張瓊仙（玉京仙子）合唱之《明日又天涯》一曲，詞藻瑰麗，哀感頑艷，纏綿悱惻，兼而有之，堪稱代表之作。又獨唱其自撰之《賣報曲》、《花生曲》、《醉生夢死》及《燼餘哀艷》。戰後，又與其夫人合唱由陳卓瑩手撰之《重溫金粉夢》，及與其女公子素琴合唱朱廣手撰之《唐宮綺夢》。各曲歌來，皆能將曲中之意，溢於言表，更創作名譜多闋，計有：《春風得意》、《落花時節》、《鳳笙怨》及《斷腸詞》。上述各曲譜，早已灌成唱片，風靡一時。尤有進者，梁兄對唱曲方面，匪特能唱到情味隽永，更擅運用廣東獨有之解心腔，加諸曲內，且唱功細膩雅致。當時如碧架、高亭、百代、歌林、和聲、新月及謀得利等公司，皆以能聘請到梁兄唱奏為榮，所謂藝術有價，殊非倖致也。

 

　　及後，時移世易，梁兄亦遷寓來港，又聯合港中名音樂家馬炳烈、羅耀忠、馮樹佳、羅香雨、林道生、鄭雨疇、邱金城及甘時雨等，開辦馬玉山、味腴、添男及太昌各歌壇，藉以發揚廣東歌曲音樂，普及知音大眾。當時周郎輩，咸趨之若鶩，擊節讚賞。及後應名伶黃千歲聘請，參加劇團音樂工作，偕同崔詩野遠赴緬甸及南洋一帶，為期一年，不得已暫別歌壇。而當時竟蒙梁兄對予特別賞識，買棹廣州，親臨舍下，極力邀予赴港，代渠主理太昌歌政。予曾敬謝不敏，因恐本人樂藝膚淺，一旦有負所託；奈盛情難卻，義不容辭，乃毅然來港，拔刀相助，幸賴羅伯遐、司徒森、鄭雨疇、馮樹佳、林道生、羅漢忠及葉耀生諸兄，加盟助陣，才不致令余有辱梁兄之命。彈指流光，瞬又數十寒暑矣！

 

　　計梁兄戰前除主理各歌壇外，間亦有參加劇團音樂工作，記憶所及，有日月星、新中華、錦添花，及抗戰時在內地也曾參加覺先聲劇團等。在穗：又與予多年來一起參加廣東省教育廳主辦，由易劍泉主理之素社，時為民眾演奏於白雲山倚雲別墅，及荔枝灣畔之倚瀾堂；並分任負責改進粵樂工作。而渠在港先後又曾主理中勝及新聲唱片公司灌片業務。又戰前領導東山音樂社，及戰後中庸音樂社，藉此聯合各曲藝同志，及其徒輩等，時作播音演唱，為廣大知音服務。迨勝利後回港，又與音樂名家潘賢達、馮維祺、司徒文煒、朱天笑、郭倫、楊升傑、鄭集熙、盧軾，同聯同瞽姬群芳，二妹等，發揚古腔粵曲，播唱八大名曲於各大電台。在港九兩地，又與劉潤鴻先後領導麗宮及金漢酒樓歌座，均獲知音士女好評如潮。

 

　　梁兄生平除埋頭苦幹曲樂工作外，關於社會福利籌款事項，向不後人。如十年前《華僑日報》主辦之港九曲樂界，聯合義唱籌募大會，梁兄亦曾撥冗參加，共勷義舉。記得：該夕與呂文成、尹自重及予，各負領導唱奏之責。當時盛況，恍如目前；及今思之，不無盛會不常之感！

 

　　年來梁兄設帳授課，賴其諄諄善誘之方，滿門桃李。從遊者，皆深慶獲良師指導，致能收預期成績之效。及至年前，不幸其夫人玉京仙子，遽返瑤池，使梁兄有鼓盆之痛。素以多情見稱之梁兄，一往鶼鰈情深，頓增思淒情切，遂致抑鬱成疾，纏綿床苐者，累月經年。

 

　　考梁兄畢生殫精竭力，對廣東傳統音樂，不斷發揚，努力提倡，使廣東曲樂藝術，時至今日，歷久不衰，其志堪嘉，厥功至偉。今日一旦藥石無靈，哲人其萎，能不令人有將軍一去，大樹飄零之嘆？猶幸梁兄遺有生平作品名曲譜多闋，所謂藝術永生，精神不死，而其孝女素琴，更能繼承父志，衣砵得傳，是則梁兄亦可含笑瞑目。在予痛失知音，又失良友，除臨風懷想，能不依依之外，謹以輓聯乙對，悼詩四首，工拙不計，藉表哀忱，並將梁兄生平樂藝工作及其過程，就予所知，簡告於海內外知音人士冀可稍慰梁兄在天之靈於萬一，聊盡友道，以誌不忘。臨書神切，未盡所懷！

 

 

輓梁以忠兄

（聯）

明日又天涯　藝海名揚　幸有心聲傳後世

今朝傷永別　樂壇人渺　奈無靈藥救先生

 

（詩）

其一

憶昔神交會五羊　笑談風月論宮商

樽前我亦青衫客　傾拜才高藝異常

 

其二

樂苑蜚聲眾譽君　精嫺音律復能文

手揮目送傳心曲　譜入絲桐處處聞

 

其三

春歸何處問啼鵑　曾記歌台共管絃

概自知音人去後　依稀往事尚情牽

 

其四

傳來噩耗乍驚呆　天妬多才事可哀

塵世浮生原一夢　願君羽化上蓬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