粵樂《百尺竿頭》裡的雙音群貫穿

 

　　七十年代讀初中的時候，天天上學前聽香港電台清晨的十五至二十分鐘的中樂廣播，那時就很喜歡粵樂《百尺竿頭》。到後來把錄有這樂曲的盒帶買回來，更曾把曲譜扒記下來，然後以二胡奏之，對這首曲子就更着迷。即使到近年，較少聽少奏這首曲子了，可是偶爾心情苦悶，不時仍會隨口哼出這闋樂曲的音調來。

 

　　這幾天驀地思索，這首《百尺竿頭》魅力在哪兒呢？有了這個探索動機，竟是洞然明白不少奧妙，縱然，離透切了解還很遠。下面試把所得記述記述。

 

　　《百尺竿頭》當是解放後內地的粵樂作品，它比傳統粵樂新鮮之處至少有二，其一是不少樂句是指定由某一樂器奏出的，為的就是呈示該件樂器的強烈個性與特色。傳統粵樂作品要不是專為某樂器而寫，就是一首樂曲隨便用哪種旋律樂器奏也成，並沒有《百尺竿頭》這樣指定某樂器奏某幾句，而多件樂器都有其專奏的句子。其二，是音樂有簡單的對位（應該說是「複調」吧）元素，比如第十三、四小節的主旋律是321762176（紅色是高音，藍色是低音，下文同），而第二聲部是5366536。第五十一小節處主旋律是66533，第二聲部是11233。第六十九、七十小節主旋律是31653165，而第二聲部是53235323。聽來頗有一點立體感。

 

　　然而《百尺竿頭》畢竟仍很重視主旋律線條的打造，而主要手法：自由貫穿、圍繞中心音，都是源自傳統卻高於傳統的。筆者可以武斷的說，這樂曲曲調其實是用兩個音群衍展交織而成的。音群甲是62176，屬正彩虹型；音群乙是32123，屬倒彩虹型。一個正彩虹一個倒彩虹，儼然就是「倒影」的關係。論出現頻率，音群乙比音群甲多得多，大抵音群甲是回歸感強的，也帶些悲愁，音群乙是挺進感強的，帶些不屈的意緒，而作曲人要強調的是挺進感（故樂曲標題是「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首四小節是引子。高胡奏的六個音，隱含音群甲，而要是把這六個音向下方移五度，便變成656432，竟是《二泉映月》開始那六個音。但筆者相信陳德鉅寫這首《百尺竿頭》的時候，《二泉映月》尚未馳名。第五至第八小節，音群甲就給陳述了三次，像是因某些失敗而產生的愁苦。

 

　　音群乙在第十二小節才正式而完整地亮相。可是音群甲隨即又在第十三、四小節多陳述兩次，像是愁苦的失敗情感仍佔上風。十五小節起的九拍長樂句，由高亢而不失柔情的高胡獨奏，它以圍繞中心音3的形式，把音群乙貫串進去近三次，但不是每次都是完整的。在十九小節後半拍，由輕靈又不失堅定的揚琴接過「話語」，繼續圍繞中心音3，但音群乙的呈現更不完整。到第廿三小節後半拍起，變成合奏，而音群乙中的五個音給移到高音區去，其呈現方式反覆又多變。

 

　　從廿七至三十三小節的首拍，揚琴高胡分別獨奏，旋律有點離調的傾向，中心音變成是6。但高胡所奏的最後五拍更似是2532162162162，那音型還是具挺進感的，只因圍繞的中心音變了，感覺總是有點不同。事實上，從這一句至第五十八小節，煞音都多落在6音，意味這一大段確是有「轉」的意圖，跟之前之後的段落作情緒對比。

 

　　溫婉持重而深情的洞簫也加入到獨奏的行列來了。長只五拍半的樂句，結合了音群甲和音群乙。那彷彿有長者或前輩在說：人生就是有落有起，不要放棄！樂隊合奏頂接了洞簫23兩個音，自然地又帶出音群乙，隨後中心音又變成2，但其中的2532162卻是早就冒現過的，只是之前是高了五度罷了。這中心音變為2的樂句，仍是挺進型的，鬥心甚強哦。

 

　　洞簫再出場，短短三拍半的樂句，以6煞音，聽來卻像是61232，樂隊合奏即時就從2音開始，隨即把音群乙變化為32121。第五十一至五十八小節是一個悠長的樂句，深情的詠嘆，那音階大起大落，從高音區迅速游走至最低音處繼而又轉身邁向高音區，而最後幾個在中音區盤桓的音聽來更像是高了五度的1231212312，那是變化了的音群乙：32121再變換次序，像是說：鬥心仍在。

 

　　第五十九小節至六十八小節，揚琴、中胡跟樂隊兩番對話，「話題」離不開音群乙，自然也形成又一次的圍繞中心音3。其中揚琴、中胡「說話」的力度甚強，多用切分音，第二次「說話」更從4起音，力度感覺就更大，彷似是斬釘截鐵的誓言。樂隊的兩次回話，都摻合了音群甲，筆者聯想到之前「洞簫老人」那語帶勉勵的樂句，用意也相近吧。

 

　　樂曲的尾聲，在高音區進行，意緒高昂。而樂句的構成並沒有離開音群乙，因而也是最後一次圍繞中心音3，只是其中曾把音群乙的次序做了些變化，變成23123。樂曲最後在3音上結束，也是音群乙的完整呈現。按理，這是角調式，粵樂中少見，中樂中少見，流行曲中更少見！

 

　　回看整首《百尺竿頭》，音群乙幾乎無處不在，而且變化多端，於此可見作曲人的心思何等靈巧。再說，此曲的旋律寫作，依心而行之中像是隨心所欲，難以用邏輯繩量規範。《百尺竿頭》讓人聽來的總體感覺是不乏委婉纏綿，大抵是因為欲道纏綿須反覆，何況音群乙在曲中給反覆使用了這麼多回，縱然其中有許多的變化（不變化就單調死了）。然而，更深層次的感覺是曲中滿帶鍥而不捨、百折不撓的精神與意緒！

 

 

PS現在You Tube上可找到這首樂曲聽，有興趣的網友可找找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