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發表於香港作曲家及作詞家協會的會刊《Cash Flow》2012年五月號（第六十八期），見刊題目為「重溫乙反調，只待有心人」。
香港人越來越珍惜傳統，我們要保留古舊建築，甚依戀傳統的飲食風味……或遲或早，我們的流行音樂會向傳統回歸一下，以慰寂在音樂上的鄉愁。事實上，香港的流行曲除了仍用粵語唱，音樂上已幾乎沒有傳統氣息，粵曲色彩固然已全無，就連中式小調都不多見。這些相信非因粵曲色彩或中式小調代表「落後」，只是暫時遠離時尚。但時尚並無邏輯道理可言，說不定某一天古老又變時興。
近期聽過從舞台劇《情話紫釵》衍生的「主題曲」：胡美儀唱的《霍小玉訴情》，它明顯保留了一點廣東音樂傳統：乙反調。這首歌改編自粵劇《紫釵記》裡的「花前遇俠」。它在原作裡是全以乙反調唱出的（如有興趣聽聽原裝的乙反調，新馬師曾的《萬惡淫為首．乞食》、紅線女的《昭君出塞》也是很好的入門），但新改編的《霍小玉訴情》為了順應現代通行的音律，只能在個別地方保留那種特色，以求傳統韻味不致全失。由是想到，本地的流行音樂若要向傳統回歸，乙反調應是一個不錯的切入點。
甚麼是乙反調？乙反調是廣東音樂獨有的音階，主要是用so, ti, do, re, fa（前兩者是低音）五音構成，主音是so，較少用mi, la兩個音。「乙」是ti，「反」是fa，但這兩個音並不是西樂的ti及fa，與現今通行的十二平均律音階有所分別。從樂理上說，十二平均律是把一個八度等分為十二份，學者並將一個八度量化為1200音分。這樣，re距do是200音分，mi是400音分，fa是500音分，so是700音分，la是900音分，ti是1100音分，而高音do距離do自然是1200音分。在乙反調裡，fa（傳統上稱為「反」音）距do是550音分；ti（傳統上稱為「乙」音）距do則是1050音分。換句話說，「反」音的音高是介乎十二平均律的fa和升fa之間，「乙」音的音高是介乎十二平均律的降ti和ti之間。由此可知，在鋼琴這類固定了音高的十二平均律鍵盤樂器上，是奏不出傳統廣東乙反調裡的「乙」音和「反」音的。以音程來說，「乙」和do不是小二度音程，是「中二度」音程；「反」和so不是大二度音程，卻依然是「中二度」音程，更特別的是，「乙」和「反」兩個音在理論上是純五度音程！
乙反調不單是「乙」和「反」兩個音的音高與十二平均律的有別，在旋律進行上也會經常強調「乙」、「反」兩個音，尤其會非常強調「乙」─ do（中二度）、so ─「乙」（中三度）以至re ─「反」（中三度）等別饒特色的音程。以乙反調音階構成的旋律，表情效果與西方的小調音階相近，都擅於表現悲情，但由於音律、音程與作法俱不同，在風味上便很不同。打個未必貼切的比喻，那就像是吃西餅與吃「雞蛋仔」之別，後者的家鄉風味，絕難用前者取代。然而隨着西風東漸，一般的音樂歌曲演出，都使用標準的十二平均律，而乙反調這種不合「標準」的音階無形中被排斥，漸漸不見於主流音樂演出之中。以上文提到的《霍小玉訴情》來說，便只能在個別地方逸出十二平均律的「標準」，以求留得一點傳統風味。
其實，上世紀七十年代的粵語流行名曲，頗有一些原是乙反調，比如《禪院鐘聲》，讀者可從附圖上的曲譜（按：在Cash Flow有附曲譜）看到旋律裡真是有非常多的fa和ti（按：這兩個音在一般的旋律創作中是較少用的）。雖然這首流行曲化了的《禪院鐘聲》，那些fa和ti大多因為要符合「標準」而奏成十二平均律的音高，但仍可隱約感受到一絲絲乙反調風味的。再說，乙反調在時下的粵劇粵曲音樂「調色板」裡仍是必備的「色彩」，在一場粵曲演唱會裡，是不大可能沒有乙反調的，倒是現在的本土流行曲把它疏遠了頗多時日，以致對它幾乎全無認識。值得一提的是，乙反調不止擅於表現悲情，像《禪院鐘聲》的尾段的快唱，情緒激越之處，一個「苦」字又怎能概言之？還有另一例子：大AL張武孝唱的《鐵馬縱橫》，本來也是乙反調曲子，此曲正好說明乙反調也能表現較爽快的情緒。
乙反調音階的音程是這樣獨特，音樂風格上如此有本土特色，本地流行曲好應該把它重拾出來，讓它煥發新的生命與時尚色彩，相信經過音樂人將之蛻變後寫出來的新作，會是既有時代精神，又具強烈地方色彩，絕對是外地所無！何況還能慰寂我們的音樂鄉愁。雖然「乙」和「反」兩個音鋼琴彈不出，色士風要吹出來也很困難，但電結他之類的樂器卻可以用推弦或拉弦的方法奏出。聯想到傳統黑人音樂之中也有一些音是非十二平均律音，人們亦能設法重現它，讓它在流行音樂裡再生，基於同樣的道理，便知道要讓傳統廣東乙反調於當代的流行曲裡再活現出來，並不是沒有可能的事情，只待有心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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