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過之後》（杜麗莎主唱）──盧國沾專欄文字拾遺

 

　　這詞其實想寫「最後一夜」，寫一對男女的愛情，已經沒有明天。因此在這個夜裡，不免癡纏。但癡纏以後，熱汗乾退，還不得不重返現實。

 

　　現實是天色一亮，其中一個要離去，而且一去不回頭。剩下的幾小時，會怎樣度過？我着力想描繪的，便是這個最後幾小時，兩個還很愛對方的戀，他們各自的心理狀態。

 

　　這歌收錄在杜麗莎的最新大碟裡，由於還未聽過，便不能肯定。只有一點我知道，我寫時，出了九牛二虎之力，遇到許多困難。

 

　　寫心理，是不好寫的。不過寫時記起一個小說的某一段情節，是哪本書，我沒法記憶，只記住是一個明天上刑場的美麗少女，死前一夜，對同在獄中關起來的男主角說，要把她的貞操送給他。我向來喜歡這種浪漫淒美的章法，當日讀到這情節時，還曾想，假如我就是男主角，那多好？色心起過，才想到美色當前，卻明知她明天要死，便可能不忍心做那回事。

 

　　所以這詞裡：「曾同在最熱那陣耳畔這樣說：要盡除下顧慮！」講的便是那個情節。我試圖講明：這雙男女主角在這最後幾小時，毅然互相鼓勵，刻意地造愛。

 

　　接下，是想把這個不顧一切的心理，再推上。想像他們在一頓瘋狂以後，依然存有「天亮了」的恐懼，便可憐兮兮地盼望，時間就在這處停住。希望時鐘不跳，天色永遠黑暗，太陽永不升起，於是他們便可避過分離之事。前段寫過：「告別時候怎再推？」點了題，所以寫：「還共你禱告天際昏暗不再光，要熱情盡霸取。」

 

　　寫完，拖筆直落，寫現實依然殘酷：「熱到最高，還是退！」所以：「今晚你擁我睡，以後陪着你會是誰？」

 

　　第一段交代了時間，第二段以「事已不堪解釋」交代了困境，然後寫心態。到了後兩段，便想寫他們的小動作，反映內心世界。

 

　　由於唱的是女的，所以寫女主角在心裡哀傷的時候，渴望知道自己是否一廂情願，我寫她側頭望望躺在身旁的男人，寫男的背向着她（可能還在裸體，但不交代），女的發覺男的「呼吸已重，似是微笑在甜睡。」由於第一段已寫了一滴淚珠反映了窗外的霓虹，室內根本沒有光，是以這時，女的只可聽見男的呼吸，只可隱約看見男的似在微笑甜睡，這樣寫，有個隱藏意圖，想突出女主角的狐疑。人到了這個境地，還害怕男的可能欺騙她，「騙」她上床造愛。

 

　　於是我寫女的還只好甘心接受這個現實，癡癡地偷自吻了吻男的。男的，嘴巴緊閉，是我着意寫他其實醒着，否則不可能有個「緊」字。「緊」字也講出他欲哭無淚的狀態，人要哭未哭時嘴巴不受控制，我想寫到這個境地，但是寫得不算好。

 

　　收筆，只剩兩句，上句「輕撫你臉」寫好了，要寫女的依依不捨，又愛又憐的表現，大約寫到了。可是收筆一句，久久寫不到，寫了又改。

 

　　忽然想到一句，寫了自己也嚇一跳：「一手抺起一臉水！」慘極！以為那男的大概造愛之後，累得睡了，突地發現他原來流了一臉的淚水。

 

　　寫了這一句，我自己臉上的肌肉也跳，對這個情景，為之動容。

 

 

　　按：原文刊於《新晚報》的「絃外之音」專欄。並未收入《歌詞的背後（絃外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