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星《枯榮》

 

　　本文原發表於2011年7月9日的《南方都市報》「粵詞閱好」專欄。見報標題是「激賞連用平聲字，若無其事寫起跌」。

 

　　林憶蓮的《枯榮》，曲式是很傳統的AABA，這讓詞人不必填太長的篇幅，免去嘮叨之弊，可以專心凝煉詞意。

 

　　這曲調形成的詞律頗奇特，多個句子須連續填六個陽平聲字，諸如「年華如同流雲」、「床前彌留時辰」、「童年俄而成年」、「回頭原來搖籃」、「回頭沿途繁華」、「如何迷人仍然」六處。粵語的陽平聲極低沉，有時很難聽得清說甚麼，何況現在是連續六個陽平聲字，只覺吟吟沉沉，效果有點像囈語（無奈普通話人很難想像）。又如副歌處，「虧盈陰晴」、「功名虛榮」俱是連用平聲字，卻高低相間，那大跳音程，情緒由是變得激動。

 

　　對於詞人來說，前一種的六連陽平聲，似乎是沒有別的選擇，而感覺上措詞也較艱難，因為粵人的平常說話，大抵很少這樣連續六個字都是陽平聲的。然而詞人倒是履險如夷，若無其事，也不需以疊字省事，技高之處，可見一斑。

 

　　《枯榮》，就是死與生，衰落與興盛。詞人扣緊題目，筆端在出生與彌留之間急速跳動，而隱約帶點佛家思想：生命就在一呼一吸之間。詞人也不在詞裡實寫些甚麼，每每以虛筆藏實，讓欣賞者自行玩味，深邃感自是增加了。如第二個Ａ段「童年俄而成年，秒秒壓迫」、「回頭原來搖籃，悄悄褪色」，可以想像人在現實生活的狂瀾裡，不能自已，偶一定神，很多東西都已變改。

 

　　如另一個Ａ段：「春光秋色不堪滿足，回頭沿途繁華，哪裡駐足？一章一章演奏曲，如何迷人仍然要結束。」大意應不離嘆息人生在世常不知足，卻忘了人生是有限期的，天天走馬看花，徒然虛擲上天所賜的寶貴生命！只是，聽進不同人的耳裡，喚起的聯想應會很不一樣。

 

　　這詞的最中心題旨是甚麼呢，我想就是歌曲唱至最後的那兩個字：「過程」，如何結局不重要，重要是那過程之中的意義！珍惜當下吧！不過遺憾的是林憶蓮唱這「過程」二字卻唱成了「個程」，出了懶音。

 

　　詞人的韻腳安排也很有特色，四段詞宏亮的鼻音「英名」韻與兩個激越的入聲韻：「抑迫」與「促束」交替轉換，一揚一抑，如生命軌跡的一弛一張、一高一低。

 

　　請記著詞人的名字：喬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