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早期粵語流行曲之父？

 

　　如今說起港台《獅子山下》劇集，人們只會想起主題曲是羅文演唱的。然而，最早期的《獅子山下》劇集，片頭片尾都是使用小提琴演奏的粵樂《步步高》，它是粵樂宗師呂文成的傑作。還有，甘國亮那套《山水有相逢》劇集，片頭片尾使用的風味頗有些西化的粵樂《聞雞起舞》，同樣是呂文成的作品。

 

　　「究其實，在許冠傑之前，呂文成才是早期粵語流行曲之父。從精神音樂到粵語流行曲，一脈相承。」已故藝評前輩黎鍵在其遺著《粵調‧樂與曲》如此的寫道（見該書一六三頁）。這相對於盧國沾、黃霑等老一輩流行音樂界中人公推周聰為粵語流行曲之父，是大膽地獨樹一幟。

 

　　記起筆者在一本拙著裡，曾記述周聰一段與呂文成有關的往事。他在戰後回來香港，重遇呂文成，呂氏介紹他認識和聲唱片公司的老闆趙威林，由趙老闆教他唱粵曲。這時候，呂文成寫了些廣告歌，並給機會讓周聰嘗試創作廣告歌詞，由於成績不錯，和聲唱片公司便讓周聰把呂文成創作的一首用於新馬地區的藥品廣告歌填上粵語詞，這首便是周聰的「粵語時代曲」的「處男作」。由此可見，周聰是在呂文成引薦下，始順利地在「粵語時代曲」的發展路途上踏出第一步。

 

　　現在細想，呂文成在三、四十年代替和聲唱片公司錄下許多暢銷的粵樂唱片，他在和聲唱片公司裡的地位應是超然而且舉足輕重的。雖然，和聲唱片公司在1952年破天荒地推出有史以來首批「粵語時代曲」唱片，到底是由哪些人做決定的，現已難以考證，但相信有呂文成的意見在內。這方面，黎鍵編錄的《香港粵劇口述史》裡，馮華的憶述（見該書一六六頁）應可作參考：「一次『成伯』（呂文成）在唱片公司的辦公室裡與朱頂鶴、趙威林先生談起來，認為一張七十八轉唱片可以灌錄六首譜子『譜子』（按：一般而言只能錄二至四首，這裡似有誤），若把這些『譜子』填上歌詞，再覓歌星唱出，也該是一種『銷路』。其後，由朱頂鶴填詞。這些唱片在星加坡銷路甚佳，粵語流行曲從此便出現了。所以從歷史看，其實粵語時代曲是先從星加坡流行起來的。」

 

　　嘗想，和聲唱片公司敢於第一個樹起「粵語時代曲」這面旗幟，是很不容易的。因為其時粵劇粵曲極興盛，人們長期地習慣了把短小的粵語歌都視為粵劇小曲，所以即使唱片公司特別強調是「粵語時代曲」，人們往往還是慣性地視為粵劇小曲。不幸的是，在粵劇粵曲的天地裡，梆黃地位高於天，小曲地位低於地，故此「粵語時代曲」在當時首先就備受香港粵語人自己的冷待。比如說，單是唱者，願意灌唱「粵語時代曲」的多是一些「小」字輩或「新」字輩的新晉唱家，例如小何非凡、新紅線女之類（現在當然不會有新晉歌手自稱「小陳奕迅」、「新容祖兒」吶），紅伶是沒幾個願唱的。「粵語時代曲」在同聲同氣的環境裡尚且委屈得很，也不要說跟歐西流行曲、國語時代曲相比較或競爭了。結果，「和聲」出版的「粵語時代曲」反而是在南洋地區打開市場。這一點，周聰生前接受筆者訪問時是這樣說的：「和聲唱片公司所以出版一系列的粵語時代曲，是應星馬娛樂商人的要求。」這和馮華的說法很是相近。

 

　　呂文成不僅是首先亮起「粵語時代曲」旗號來出版粵語歌的幕後策劃者之一，他也參與了好些「粵語時代曲」的創作，雖然數量不多，其中他作曲、周聰填詞，周聰和呂紅（呂文成的女兒）合唱的《快樂伴侶》，是極負盛名的一闋。據筆者的考證，此曲的誕生日子，不會遲於一九五三年。

 

　　這《快樂伴侶》曲調，呂文成採用的是西洋流行曲式AABA，音域只有一個八度，但旋律結構簡潔精巧，以西洋大調的主和弦的分解和弦起句，奠定全曲爽朗明快的基調，直至終曲。從這小小的分析，可斷定《快樂伴侶》是標準的現代原創粵語流行曲，亦是呂文成流行曲創作裡一首優秀之作，其成就可以媲美他的粵樂名作如《步步高》、《平湖秋月》等。

 

　　我們不要忘記，呂文成寫這首《快樂伴侶》的時候已經五十三、四歲，這樣的年紀還能寫出精彩的流行曲旋律，廣受傳揚，真是神奇。不妨想想，現在會有哪位流行音樂人是五十多歲才開始創作流行歌曲旋律的呢？此所以，我們不應奇怪呂氏的流行曲創作，著名的就僅此一首《快樂伴侶》。

 

　　據筆者所知，呂文成在1950年代寫的流行曲曲調並不多，反而六十年代中期，鑽石唱片公司（環球唱片公司的前身寶麗金（多）的前身）替呂紅出版過兩張個人大碟，呂文成倒是特地為女兒炮製了十多首簇新的流行曲風格旋律，那時他已六十多歲了。

 

　　回頭再看文首黎鍵前輩之言：「呂文成才是早期粵語流行曲之父」，筆者雖然並不大同意，但卻又覺得在某些時候，這樣說並不為過。

 

 

 

 

 

　　按：本文前天發表於《信報》文化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