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詞人最怕的事（下）（黃偉文舊文）

 

　　這下篇原刊於《jet》月刊第88期，即零九年十二月號。該文中有些字其實形同有音無字，這裡會用拼音解決之。

 

　　繼續怕之前，想插入一個人人都以為是「怕」的「不怕」。

 

　　我其實不怕歌手唱Live忘記我的歌詞，當然是指「間中」，「時時」的話我再大方觀／聽眾也會介意吧，不用出動我的撲克臉了。

 

　　偏偏歌手們自己相當耿耿於懷：那場演唱會如果明知我在座的話，歌手們便很怕自己忘詞甩嘴我會發嬲，結果太concious要拿背默100分，便愈險象橫生，不好彩唱到哪一句啱啱望到台下的我，便即時撻Ｑ，萬試九千靈。

 

　　換了我自己在台上唱歌，唱唱吓見到觀眾席上填詞人的身影，恐怕也一樣後果，所以我去看演唱會前都建議大會不要給我「最佳位置」，也別告訴歌手我哪一天會來，當然自己也忍住不要在開場前入後台蒲頭講句「Good Show」之類的，只可惜我的髮型與尺碼皆易認……結果他們完場難台見到我的第一句話便是「Sorry」而不是「Hello」或「Thank You」，證明他們十分介意我介意他們忘詞，在此，我必須向這批歌手正式重申：我不會Mind，尤其是「心虛榜」的冠亞季軍，Eason、明哥和阿詩，Take it easy，人嚟ga ma，點會無錯，而且，其實你地幾時聽過我講過「哦，你死，你記錯我Ｄ歌詞！」呢？

 

　　更想知道的是，林夕周耀輝陳少琪林若寧等同業有沒有遇到這種情況？還是，只得我有？那麼，我面壁……

 

　　回到害大家等了一個月的「怕」。我第三怕不知道自己要甚麼的歌手，但怕還怕，不一定等於憎。

 

　　舉個例，林憶蓮，她2005年那張專輯我本來是要包碟的，會也開了三四次了。（我還問過她有沒有看過我寫那篇「憶蓮」雲吞tim，只見珊迪小姐巧笑倩兮，問曰：「朋友e了給我看過。」搞到我暉晒大浪。）作為蓮迷之一，這是件一生可以只得一次的「孝順」機會，喂，寫晒成張碟10首歌喎，印象中林小姐也未試過由第一cut唱至最後一cut都是着Jean Paul Gaultier，意義重大。

 

　　感性歸感性，我當然心裡明白，最愛的不一定meant to be在一起的。

 

　　結果，就是開多幾次會，都套不出憶蓮的口風，到底她想要唱甚麼？信我，明問暗套旁敲側擊「講最近鍾意一部電影我聽吖？」「如果你陣間落樓下見到有個女人喊，你會覺得係發生咗乜事呢？」兼飾金魚佬與催眠師，結果還是得到笑笑的搖頭。

 

　　無符，唯有拿着那些旋律回去試寫，寫我覺得有趣的適合她的。

 

　　第一次交詞，Sandy望了兩眼，如常笑容靚聲音甜：「哦，你想寫《Desperate Housewives》！」以歌手來說歌詞理解力驚人而且對潮流的觸覺很好，一度令我以為自己一標正中紅心……「但我唔係想要呢Ｄ喎。」仍然客氣中見嬌嗲。

 

　　「咁，你想要乜呢……或者唔鍾意Ｄ乜呢……有Ｄ乜可以keep呢……可唔可以話畀我聽呢……」連我也被感染到娃娃音起來了。

 

　　「唔……唔知呀。」甚至有種我見猶憐的感覺。（後來才知道「你見猶憐」的應該是我。）

 

　　回去又寫寫寫，寫我猜她會喜歡的東西，結果又被溫柔地ban了，又回去寫寫寫……

 

　　情況有點似，男朋友問女朋友今晚想食咩，她說唔知，於是他買了日本菜回來，她說不想吃，又問她想食咩，她又說唔知，於是他又買了法國菜回來，她不說不想吃，又問她想食咩，她又說唔知，於是他又買了越南菜回來……不寫下去了，又不是很有趣的寓言故事。

 

　　總之，他懂的菜式都買過回來了，他能碰的運氣都碰過了，還是沒有買中她的口味的運氣，他知道，這樣下去，她會餓死，他會攰死。

 

　　於是，他辭職，在雙方關係變得ugly之前。

 

　　最慘的是，我知道憶蓮甚至不是玩我或刻意令我估唔中，她是真心地連自己想要甚麼也不知道而且不懂如何表達……套用一句李宗盛的歌詞（希望前李太別介意）：「總之那幾年，你們兩個沒有緣」。抽身，或者是對喜愛的人「好」的唯一方法。

 

　　是我自己一語成讖，「憶蓮雲吞」果然不該試，或者我們關係最好是水餃甚至生煎包，我明，所以此後我並未減少分毫對林小姐的愛與崇拜，她依然是當代我最愛的歌姬之一，甚至還假想，過幾年，當時機對的話，我還是希望有幸為她寫一首《囍帖街》才收山的……

 

　　講到眼濕濕tim……hm……hm（清喉嚨）……講返呃……最怕「不知道自己要甚麼的歌手」，我所討厭的其實是那種你一顆丹心給了他，他卻總是覺得隔籬飯香的那一種「Um，你寫畀阿ＸＸ首ＸＸ同阿ＺＺ首ＺＺＺ好似精彩Ｄ唧呵，唔知你覺唔覺呢？」問他要甚麼他又答不出總之覺得你唔錫佢（咁一早何必搵我？）交了五稿歌詞結果因為死線已屆勉為其難地錄回第一稿，浪費自己時間又浪費別人心血那一種。

 

　　我第九怕的是（即是本來有四五六七八的，怕長氣跳過了），即是最怕的，是「copy & paste」。

 

　　是，我明白歌迷自收音機聽到偶像的新作面世一定急不及待將歌詞抄下去post上網公諸同好的，但聽寫是件很難的事，尤其變成了歌曲還經過大氣中的雜訊的干擾，所以第一稿放上網100%全中的歌詞，對我來說幾乎是未見過，情有可原，但請求將歌詞貼堂的人可不可以也負責跟進修正，官方途徑如果發表了「正字版」，可否幫手執番幾粒字粒。我知，第一波的copy & paste已覆水難收，起碼後來者不會再錯下去吧，請明白填詞人斟酌的每一隻字都是花過時間精神感情的（當然，我認，有時用功了很久仍有錯別字錯讀音的漏洞，這方面我以後會更小心），寫得夠不夠好見仁見智，至少還他們一個原貌吧，沒有考證的聽寫，剪下，貼上，等於給蒙羅麗莎加了二撇雞，達文西見到會心痛的。

 

　　可恨的是，有些明明可以從官方途徑取得正版的機構，例如電台網頁、收費聽歌的網上平台、電視台甚至唱片公司自己發行的MV，居然都偷懶，好端端的original寧願放埋一邊都費事摷，費事問番阿陳奕迅王雙駿攞，有甚麼方便得過網上搜尋一個再copy & paste？連唱片公司都錯，也真的抵死，雖然不暝目的是我。

 

　　例如最近的一個案例是我看完謝安琪的演唱會，完場後和周博賢先生說了一句：「喂，老友，你自己都是填詞的，一定明白我心情，所以麻煩你，《3/8》的歌詞字幕，尾句那個『沿路的風裡』下一場可不可以幫我改返『風呂』？」結果，傳回來身裡的版本是有人覺得我提出這樣的要求很「多事」，兼且把我說成「對這個演唱會彈三彈四」，怎會這樣的呢？是誰傳出去的呢？我當然相信不是周博賢和謝安琪。

 

　　所以呢，就是囉，我其實不怕彭羚《窗外》專輯第一版，「填詞人」一欄印上了「黃偉人」；也不介意Eason《U87》初版的《大個女》作者無端端益了我；前幾天容祖兒說起《華麗邂逅》在某頒獎禮上得獎，她多謝了林夕，我甚至都無印象了……我介意的是以訛傳訛遺臭萬年的copy & paste。

 

　　填詞人最怕的事，以上一至八你都幫不到我的，唯獨這一項，你得嘅，只要在每次right click之前幫我跟一眼，謝謝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