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振強《我是豪放》和《不再問究竟》

 

 

　　把林振強這兩首作品「綑」在一起，並沒有特別原因，只緣兩首歌曲屬同期面世的，而筆者當年（1985年）在《成報》的「談歌說樂」專欄裡談這兩首詞作時，發表日子也很相近。當時，這些文字是共用了四天發表的，現在將之合而為一。

 

　　印象中，林振強的詞風是「鬼馬」的、「邪牌」的，故此，常不覺他有勵志型的歌詞作品誕生，《摘星》、《一把聲音》都是叫人刮目相看的。

 

　　細看林振強為麥潔文寫的《我是豪放》，其實也是一首頗佳的勵志歌，只是，《我是豪放》這樣的歌名，怕自作聰明的人會想到甚麼去。

 

　　《我是豪放》中，仍不脫林振強那不羈的聯想和大動作的風格：「夢，令我敢伸手抱擁無邊天空；夢，令我敢追蹤那不能追的風，知道天虹是掛於高空，都去追求仰首衝。」這樣的氣魄，才能與「九萬里風鵬正舉，風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的壯語匹敵。不過，大動作有時往往只是蒼白內容的掩飾，等於有姿勢無實際，等於有景無情。

 

　　事實上，林振強這首詞如沒有「不怕他人罵我瘋瘋瘋，只怕心頭沒有夢」以及「誰在痛罵狂妄，我未回看」、「此心始終都不懂，何謂不恰當」（這種逼問法，現在似乎不再是盧國沾的專利了）等真正屬於內心的激情，那《我是豪放》也將不會比一般的勵志歌突出了。很不滿的是林振強還是要用「乃因」這樣非文非白的語詞，這就像黃、鄭、盧鼎立時期的那些「情共愛」、「共你初初相識」等一樣刺耳。

 

　　初聽麥潔文的《我是豪放》，並不太接受其調子，但多聽幾次卻漸生好感，尤其聽麥潔文唱到「攀山伸手摸天空，摸不摸到也要試試看，此心始終都不懂，何謂不恰當？」這個段落那凌雲壯志與塊壘憤懣都混進沉鬱的歌聲中，令人動容。

 

　　這首《我是豪放》，叫我想到麥潔文的一首舊歌《唐吉訶德》，因為，這兩首都是很有內在激情的勵志歌，不同的只是下筆的角度，以及一首節奏較緊逼，另一首則是抒情性的慢板。對比一下兩首歌詞會是有益的事。《唐吉訶德》中道：「唐吉訶德闖風車那個笑話，我願去延續。」「為抓心中所喜歡那個理想，我誓再盲目」；《我是豪放》中則道：「不怕他人罵我瘋瘋瘋，只怕心頭沒有夢」、「誰在痛罵狂妄，我未回看」，其中用的字眼多麼相近，一邊是「笑話」，一邊是「瘋瘋瘋」；一邊是「誓再盲目」，一邊是「只怕心頭沒有夢」、「我未回看」。

 

　　「鬧笑話」與「瘋」反映出世人對抱有理想的人的不屑和嘲弄，也由此反襯出有理想的人是如何孤立無援，只能踽踽獨往。《我是豪放》中還多了句「何謂不恰當」的詰問，這也反映了主角內心中，對種種固有的傳統的清規戒律質疑起來，而這種質疑往往令無知的世人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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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我是豪放》，想起林振強近期另一首精彩的詞作，就是為陳百強寫的《不再問究竟》。那天，碰到林振強時，就當面大讚此詞，誰知他又是例牌的一句「這些歌詞電台不播的。」林振強這次可說錯了，《不再問究竟》在電台的播放次數頗不少的。這裡，且把《不再問究竟》歌詞錄下。

 

　　茫茫然在數星星，天際多麼平靜，獨站夜街中，獨懷念她，不知一街童正踏着我影，頑童還大膽開聲。他說：「哥哥眼睛怎麼又紅又腫如像剛剛哭了十聲？」UL LA……只好苦笑十聲，並輕抹眼角淡淡的眼淚影，UL LA……只好解釋有淚水是因風砂吹了入眼睛，UL LA……

　　茫茫然續數星星，心裡多麼難靜，獨望着星空，獨懷念她，身邊的街童發悶在跳繩，頑童還大膽開聲。他說：「哥哥眼睛怎麼怎麼在呆望星，難道哥哥想摘星？」UL LA……只好苦笑十聲，並輕抹眼角淡淡的眼淚影，UL LA……只好跟他玩耍，祈望他不再問究竟。AL AL……

 

　　那天，問林振強，這《不再問究竟》靈感何來，他說來自一首舊英文歌《Smoke Gets In Yours Eyes》，只是我卻聯想到賀知章的《回鄉偶書》、甄妮的《童真》等。

 

　　拿天真的、無憂無慮的小孩子來反襯，使要表達的感情更深刻，這常常是十分有效的手法。「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可說是經典的例子，平淡的一問中，逼出了無窮的感慨，感慨人生易老，世事滄桑。

 

　　甄妮的《童真》（盧國沾填詞）云：「無愁無慮快樂兒童，無疲無倦臉上紅紅，誰能像他蹦蹦跳撞撞碰碰！常期望我是兒童」。雖然是較理性的直述，也頗能反襯出歌者的感情困擾。至於潘越雲的《天天天藍》（卓以玉詞）中云：「不知情的孩子，他還要問，你的眼睛為甚麼出汗」。則其詞藝和境界都直逼賀知章那首《回鄉偶書》了。

 

　　林振強的《不再問究竟》，用的仍是同一手法，反而，跟林自己說的靈感來自《Smoke Gets In Yours Eyes》就沒有太直接的聯繫。若說英文歌，我只聯想到《Da Da Da》。從這幾首用上同一手法的作品中看到，往往安排由無憂無慮的孩子發問，以無心之言叩擊有意的聽者，儼然成了公式。當然，相比起來，林振強那首是更富戲劇性，那頑童不止一問，而是一問再問，逼得主角寧願陪他一起玩耍，免得頑童再問下去，遲早控制不了感情的閘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