粵語歌文化歷史研究者,喜歡鑽研文字與音樂的創作,也喜愛數學與棋藝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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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7-14 07:19:54
有關《囍帖街》這首歌,從灣仔一條街道的「花名」而演化為香港主流流行曲中一首受歡迎的作品,我們可以具體地看到一個典型案例:意義如何在媒體的中介過程裡產生轉化。
我們可以先了解一下《囍帖街》這首歌的產生背景。據傳媒對謝安琪的訪問,她曾說到:
「《囍帖街》這首歌,除了是說一對情侶因為沒有經過深切的考慮便決定結婚,而在辦婚禮的過程中發覺彼此不適合對方,最後結不成婚;另一層意義是指香港真的有這條街道,因為經濟原因致使多麼有特色的街道變成商廈,一些具有香港特色的景物被拆卸,所以我希望這首歌提醒大家要好好珍惜現在擁有的一切。」(摘自
《囍帖街》正是她看完皇后碼頭、灣仔囍帖街等舊物被迫遷的新聞後,有感而發,跟Wyman商討而成的作品。「我睇完新聞就火滾,但錄音時,就刻意用平淡唱腔去演繹,營造喊唔出的傷感。」(
「謝安琪是因為看到在皇后碼頭搞的城市論壇,而致電給黃偉文,說要做一首關於保育的歌,後來Wyman就寫了《囍帖街》」……我表示,許多保育人士會不太認同《囍帖街》那種以愛情邏輯來勸大家放下對公共事務、社區保育的執著,謝安琪斬截地答:「《囍帖街》裡沒有寫出來的是,傷感和憤怒。表面上它是個愛情故事,其實是傷感香港的改變,一條街、人和事,要被改變竟毫無商量餘地。你剛剛說,利東街街坊甘太說過,人的尊嚴來自背負自己的命運,我很shock。來之前我已經想過各種清拆原因,比如政府常說的,太遲提出、諮詢時無人反對、居民意見不統一等等,但原來真實的故事不是這樣。是人們一直努力,但被政府拒絕。」(摘自2008年8月17日《明報》「分析女子謝安琪」,作者鄧小樺)
「囍帖街」原名利東街,街裡曾經匯聚着眾多印製喜帖的商戶,成為一條很有特色的街道,為本地人與外來遊人所津津樂道。其後因為政府要收回土地重新發展,最後整條「囍帖街」被殺掉。我們看看上引的幾段文字,明白謝安琪主唱的《囍帖街》,確曾與現實裡的「喜帖街」有一點聯繫,但這《囍帖街》與原先「喜帖街」街坊或社區保育者人士眼裡的「喜帖街」的意義已不是同一回事。作詞人黃偉文、演唱者謝安琪等在炮製這個文本時,已把原先「喜帖街」的意義轉化了。《囍帖街》變成以愛情邏輯去勸大家放下某些執著,而對於政府無聞市民的聲音一意「殺街」的傷感和憤怒,則「沒有寫出來」,也就是以「弦外之音」的方式隱藏起來。
換句話說,在《囍帖街》文本產製時,「喜帖街」的意義已經開始轉化。
當《囍帖街》進入傳媒的中介過程,受眾的不同接收與解碼方式,也使它的意義繼續轉化。很多時,受眾還可能只接收了文本的局部意義。
比如說,一位數學老師W.L.Lee,在其報上的專欄討論過一些數學問題後,結尾處筆鋒一轉,寫道:「不單做數,做人做事,有着很多看似必然,但其實不必然的事,大家要多留意背後的條件。最近聽到一首歌,謝安琪的《囍帖街》。聽第一次時,已對這句很深刻:有感情,就會一生一世嗎?」(摘自
再如,陳景輝在一篇文章裡說:「這首歌在朋友間也引起了討論,一些朋友就難以認同歌中如『放棄理想』、『忘掉有過的家』等說話,說這是我輩不能承受的『瀟灑』,特別當想起面對着失控的推土機的喜帖街老街坊;另一些意見卻把門檻調得較低,說就算歌曲顯得多麼退守,但若能把『失去一條街』的集體哀愁唱出來,繼而普及開去,他們已經收貨。至於普及中的喜帖街哀愁有否扭曲變形,他們似乎無暇理會了。」(
這裡還可以多舉一個論述例子:「主流歌曲多以商業考量,談情說愛的感人情歌氾濫,卻容納不了特別的題材;就算歌詞偶爾涉及社會性,也僅屬隔靴搔癢,或進一步強化主流意識形態,好像謝安琪的《囍帖街》叫人『忘掉種過的花』、楊千嬅於《擁抱回憶》提醒大家『擁抱從前回憶有用嗎?』」(
可見,頗有一些受眾根本接收不到那「沒有寫出來的傷感和憤怒」或「喊唔出的傷感」。他們只看到《囍帖街》裡不少語句是難以認同的,覺得太瀟灑了,只是隔靴搔癢。
另一方面,當《囍帖街》流行的時候,遇上特大的全球金融海嘯,而《囍帖街》在無數於金融海嘯裡損失慘重的人而言,產生的是另一種意義:「好景不會每日常在,天梯不可只往上爬」,是的,好景已忽地人間蒸發,即使勉為其難也要學會瀟灑。在網上,甚至有人把《囍帖街》改寫成「金融街」、「華爾街」。這是閱聽人變成意義的生產者,參與意義的產製,直接把《囍帖街》這個文本的意義改得面目全非。
或者,對於一般人來說,《囍帖街》甚至只是一個符號空壳,被淘空了所指的能指。就像何建宗在《文化現場》第十期(2009年二月號)裡說:「想起頒發叱吒至尊金曲的一刻。森美大聲宣佈:『利東街!』,小儀在旁回應:『甚麼利東街呀!』這當然是稿子上的對白,但也或多或少呈現了一個事實:在沒有細聽,更遑論細讀的情況下,一首流行曲,作為行街打機的背景音樂,其社會意義是零。」
顯見,文本的意義會產生怎樣的轉化還依賴於閱聽人對待文本的態度,當閱聽人「沒有細聽」、「遑論細讀」,他能解讀得出多少文本原來的意義就很成疑問,尤其是像《囍帖街》這種隱藏有「沒有寫出來的傷感和憤怒」或「喊唔出的傷感」的「弦外之音」的文本。結果,這一類「沒有細聽」「細讀」的閱聽人把它解讀成一般情歌,又或解讀成學會瀟灑放棄保育的執着,是一點都不奇怪的。事實上,好些閱聽人只是借聆聽流行曲來得到一點愉悅和慰藉,以求逃離現實世界,從來不擬「細聽」、「細讀」,也從來不察覺或不介意自己的誤讀。
當然,我們之中也是有人會「細聽」、「細讀」或者想準確地解讀文本的意義的。像學者朱耀偉在《信報》「繁星哲語」專欄裡所寫的:「不要奢望天后草根,且莫相信樂壇保育,惟有記住沒有本土想像便沒有囍帖街,明白成功和失敗可能難以分清,堅持與妥協只是一體之兩面。假如你喜歡《囍帖街》,請同時留意《Binary》的反差主題」(
筆者在這裡試嘗試檢討一下,《囍帖街》為何會讓不少人認為「不少語句是難以認同的,覺得太瀟灑了,只是隔靴搔癢。」相信這是在產製文本時,至少包含以下兩種考慮:
其一:為了有足夠的吸引力(商業考慮);
其二:不想直接提及現實上的利東街的種種情況(不然會妨礙很多「只是借聆聽流行曲來得到一點愉悅和慰藉,以求逃離現實世界」的閱聽人的投入)。
於是只保留「囍帖」為幌子,借一個愛情故事似有若無的帶出「沒有寫出來的傷感和憤怒」。由此而生成的《囍帖街》文本,含意比較曖昧,容易產生歧義,閱聽人解讀時產生種種偏差,也就是很自然的事情了。
其實,當面對同一文本,很多閱聽人都誤讀出同一種「所指」:「太瀟灑了,只是隔靴搔癢」,這個「意義」應會成為這個文本的主流解讀結果,甚至「刻板」起來。
註:《Binary》是收錄《囍帖街》這首歌曲的唱片的標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