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慕瑜字奉倪兄秉郎

 

 

　　這篇仿古尺牘原刊於1982年1月8日《唱片騎師週報》「周慕瑜之頁」，羅鏘鳴前輩在這篇文字裡以略帶幽默之筆觸傾吐自己既寫樂評又寫流行曲詞的酸苦，實是讓人哭笑不得。又，羅前輩此文之緣起，是因倪秉郎在1982年1月8日《唱片騎師週報》自己的專欄上寫了一小段「代郵」：周兄慕瑜大鑒：寫稿人自知絞腦汁仿如煉獄煎熬，除卻份快感外，別無樂趣。兄如今多於慕瑜之頁輟筆，所因何故。若體健有欠，誠可原宥，若因填詞價高而棄歌評不問，則兄市儈不已。倘手部關節患有暗疾，弟可代薦良醫。請電3-370211。歌評迷倪上。

 

倪秉郎大鑒：

 

　　辱承下問，關懷之情，溢於言表，不勝銘感。弟之手腕關節，確有「暗疾」，蓋少時頑劣，打波扭傷，雖已痊癒，仍時見酸軟乏力，惟無礙於握管揮毫，是故得可維持生計。歌評一事，與此無關也。

 

　　若云填詞價高，而棄歌評不顧，兄言謬矣，亦足見昧於實情，錯怪小弟。慕瑜不才，眼中亦未致只有金銀錙銖，別無世界。敢將其情相告，剖腹陳詞，以除市儈之名，以證清白之心。

 

　　慕瑜填詞收費，誠不算低，然亦未偏高，聞有前輩索價凡二三千，弟固瞠乎其後，尤有甚者，不論新舊名家，經營有方，生意滔滔，應接不暇，作品之多，常使慕瑜愧煞羞煞羡煞焉。

 

　　靜中檢討，弟所撰寫歌詞，豈真粗劣不堪入耳乎？非也！紅塵十丈，白雲幽深，近難觀遠，濁不辨清，弦外音，詞中意，解者幾人？即以兄輩擔當傳播大事先進而言，捨二三人外，鮮能寵納，甚而拒近斥焉。兄如不信，容弟援引例證一二。

 

　　話說某日清晨，弟猶伏案，忽聞女聲傳自兄所事之電台，曰：「此為張偉文新碟中歌曲，余喜之多於上榜歌焉。」上榜歌者，拙作《根》也。又某夜，兄另一同儕評《根》曰：除某某、某某，毋妨選此。

 

　　眾DJ先進，慣於逢歌必好，公然論斷貶抑，給予定評者，未之聞也，弟蒙青睞，開此先河，與有榮焉。

 

　　歌曲之能否流行，兄輩肩其責，拙作不為所納，尚屬餘事，公開論斷，而受眾往往視兄輩為偶像，篤信倚仗，馬首是瞻，自亦對慕瑜詞作「另眼相看」。職是之故，出版商非目瞎心盲，當有數焉，弟遂成票房毒藥，良有因也。

 

　　弟若為市儈之徒，自可改轅易轍，求其媚俗之能事，邀其黃白之盈屋，奈固執成性，生皮成頸，堅守「有所不為有所必為」之原則。蓋弟嘗以歌詞優劣之標準就教於填詞諸友，媚俗期期以為不可，弟縱愚魯，亦知反躬自省也。是故門庭冷落，不聞車馬喧聲，填詞既不多得，焉可謂因之而棄歌評如敝屣哉，另有懷抱矣。兄若不嫌有污清聽，且容細細道來。

 

　　夫歌評者，吃力不討好之事也。弟當初圖起數代之衰及治眼前瘡疥，亦為明珠暗投而怨憤不平，遂拍案拔筆，露面江湖，縱橫四方，快意恩仇，偶贏疏落掌聲，益是膽大妄為。數載奔波，筆已鈍、塵漸滿，少年傲氣消磨盡，風月摧殘鳳雛聲，而瘡疥依舊，衰微如故。嗟夫，方知一介匹夫，何另言勇！

 

　　非慕瑜妄自菲薄，兄為傳媒中人，當知傳媒之為物，其力足翻江海，推波助瀾，穿天插地，為善則天下至善，為惡則天下至惡。電台假「娛樂」之名，借「聽眾」之口實，倡導次等文化，鼓吹偶象意識，不問好壞，有「星」則靈，不辨妍醜，悅耳則成。幾許佳構冤沉千古，幾許劣作耀武揚威，弟不過江湖草莽，無權無勢，一管粗筆，怎敵悠悠眾口，千夫所指，便已無地容身，何所倚以言勝耶？

 

　　且例舉兄之《中文歌集》。以兄之品味學識，慕瑜竊思，其為荒漠綠洲乎？精彩可期矣。及後有緣幾番得聆，初為之愁，繼為之哀，再三頹然。

 

　　歲月蹉跎，馬歲徒增，今弟已氣衰力弱，無復當年隻手撐天豪勇，狂妄不如前，幼稚亦不如前。人生何價，弟尚欲頤養天年，況可為之事正多，何忍以螳螂之臂，當龐然之車，以致一事無成，抱憾終生！歌評之撰寫，暇時興到，偶一為之，亦無大礙，長期投身，固敢辭矣。

 

　　心中真意，本不欲再暴於人前，但承垂注，愧無報於君子，惟懇切條陳，望見諒於吾兄，於願足矣。

 

                                                                                                                                        周慕瑜百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