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嘉煇訪談（1982）（上）

 

　　這篇訪問，原載《當代文藝》1982年十月號（第一六三期）頁124~130，訪問者筆名為「徐意」。

 

　　這些年來，時代流行曲像蝗蟲似的，覆蓋了整個世界。在受台灣的國語時代曲侵襲後，香港人又瘋狂地迷上粵語流行曲，大街窄巷成人小孩張口便是《小李飛刀》、《上海灘》。這股無處不到的流行熱潮不但彌漫了整個香港甚至東南亞，且默默地蔓延到日漸開放的中國大陸，可說是一股不可抗禦的潮流。

 

　　顧嘉煇，這位目前最具影響力的時代曲作曲家，顯然是這鎮股潮流的最重要製造者之一。為此，我特地去拜訪他，向他請教有關流行曲的一些問題。

 

　　面對着這位樸實無華、平易近人的音樂家，我首先問他流行曲是否也有藝術價值？

 

　　顧嘉煇笑道：「流行曲雖然是流行一時的歌曲。流行一時並不表示無藝術價值，有些流行曲不單止有很濃的藝術性，其音樂的複雜程度，比好些藝術歌曲還要過之而無不及。」

 

　　一般人區分流行曲和藝術音樂，在於使人接受的難易、表演的場地以及功能方面。總喜歡把兩者作勢不兩立式的劃分。但顧嘉煇卻不是這樣，他說：「兩者的真正分別，只是在商業上的價值不同。唔……與其將歌曲分為流行的和藝術的，我寧願稱它們為輕鬆的以及嚴肅的音樂。我學習的是爵士樂，並不是古典音樂，但它們的基本樂理都是共通的，沒有多大分別。我選擇了爵士樂，主要是在發揮上比較自由，這對創作來說是非常重要的。而古典音樂，即正統音樂，太過嚴謹，不太適合現今的社會。正統音樂也好，流行曲也好，可以說在本質上是同源的。換句話說，流行曲同樣也需要樂理基礎，只不過它是以娛樂為主的另一種音樂而已。」

 

　　我想，任何文藝潮流的興起，都是有其社會因素的。譬如，我國北宋期間，工商業高度發展，因而也促進了各種各樣的「評話」、「雜劇」、「鼓子詞」以及「諸宮調」之類的文民文藝都在繁榮安定的社會經濟基礎上迅速發展。粵語流行曲亦是適應社會的需要而生的一種大眾化音樂，是屬於香港市民藝術。而從它的影響廣及東南亞甚至中國大陸來說，還可以說它並不受地區性限制的大眾化藝術。

 

　　「這是香港藝術的走勢，有需求才有產品，能獲承認才有發展。」顧嘉煇說：「無論人們對流行曲如何評價，我們都得承認這種事實。」

 

　　的確，藝術家們已越來越多走向商業音樂，如Leonard Bernstein、Andre Previn以及林敏怡等都是背負着正統音樂而走向流行創作的。這既是觀念上的轉變，也反映了潮流所趨。

 

　　顧嘉煇笑着說：「我很樂於接受別人稱我為流行曲作曲家，那證明了我屬於這個時代的嘛！」

 

　　香港以粵語為主要語言，粵語流行曲的蓬勃發展，可說一點也不偶然，但在這蓬勃的背後，是否也蘊藏着它特殊的背景和局限性呢？

 

　　「英文、意文等都不是依賴字音來表達意思的，比較適合歌唱，國語還可以，但粵語就並不適合入樂了。」顧嘉煇坦率地說：「因為粵音的問題，引致好的詞人缺乏。曲與詞有絕對的相輔性，感情和主題都應該調和。好的詞應該包括相當的哲理性及文學性，詞的雅俗直接影響到歌曲的水準。我並不反對口語化、通俗化的詞句，但卻不能空洞堆砌。所以，好的詞人實在不易尋。」

 

　　綜觀現今的幾個較受人注意的詞人：黃霑、盧國沾、鄭國江、鄧偉雄，還有不少玩票式的舊將新丁，可說各有所長，各具特色，看來詞壇界並不寂寞。只是，如果老是由這幾個人在搞，長此下去，是否會欠缺新鮮感呢？要成為一個好的填詞人，又要具備哪些條件呢？

 

　　「通曉音樂對詞人很重要。」顧嘉煇強調說：「我也有填詞的衝動，也曾嘗試，可惜沒有時間深入研究下去，通常在作曲的時候，偶然也想起一些字或一些語句，我也會順帶填下去，然後交給填詞人作個補充，但這不能算是我的作品。在一些跟我合作的人之中，以黃霑最得我心，他能把握我的作品內容及節奏，而且他所填的詞需要修改的地方也極少，在時間及感應上可算是最佳拍檔！」

 

　　這些年來，香港也出現了一些年青的填詞人，顧嘉煇也談到了他對這些填詞人的看法。他說：「年青一輩的詞人不是沒有才華，而是太不用功，還需時日多作磨練才能步入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