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令我發抖 ── 盧國沾「詞中有誓」文選(8)（完）

 

　　我喜歡《小鎮》，不因為詞是我寫的，要是這詞是別人寫的，我也會喜歡。我喜歡《小鎮》，不因為我要廣泛宣傳它，而是我自己努力，想走進一條冷門的路上。

 

　　喜歡《小鎮》，是我一直嚷，說愛情歌詞太多了，必須考慮改寫其他的。但是我總不能潑婦罵街，而自己不去踏實地幹，於是我一邊罵人，一邊鞭自己。

 

　　喜歡它，是為了這是繼《漁舟唱晚》、《螳螂與我》兩首詞後，第三首「非愛情」題材。前兩首都受到一定程度的重視，如今這首詞面世，我深深希望：它受到注意，故此我既喜歡它，又寄予大祈望。

 

　　「非愛情」的歌詞，這條路子，我走了進去，你以為有甚麼感覺。說實的：那裡面深暗濕滑，走一步停一步，每舉腳試走第二步時，都耽心會滑個四腳朝天，變了一錠元寶的樣子。

 

　　《小鎮》代表第三步，實在我已走了四五步，還不曾滑倒，無疑是運氣。但還要等，等其他「非愛情」歌詞面世，看外間有何反應，才可以證明：這條路好不好走。

 

　　到了今天，我可以親身向其他人證實：走「非愛情」的路，實在很費勁。《小鎮》後我也寫了一首「非愛情」歌詞，但是寫作所費的時間，幾等於普通情歌的四倍至五倍。

 

　　現在我有「高空走鋼線」的感覺。下面人人屏息，有想我成功，也有想我失足的。看我踏完一段又一段，想我失足的人，希望減低了，依然緊張地在抹乾額上的熱汗；想我成功的人，心跳少了些，但在抺冷汗。

 

　　只有我自己知道：背後拴着安全鋼線，一失足就憑它吊在半空，絕沒機會墮在地上流血呻吟，但是也免不了一陣驚呼一陣歡呼同時響起。

 

　　因為這實在是傻子才去做的事，但是我何止傻，簡直是頑固得不可收拾。不為甚麼，只為決定了做。如果未到最絕望的時候，也不是要棄權的時候。

 

　　《小鎮》的寫法，是刻意把自己扯出鏡頭。整個歌詞用三個角度，像拍電影一般，用景象描寫。一是鷹望向地面；二是垂死的人望鷹；三是視平線見婦人及懷抱孩兒，背後身旁都有其他難民。於是整首歌詞不見作者，只見切割畫面。寫時是刻意用一個平實交代的手法去寫。

 

　　反戰，是歌者盧冠廷的願望。那天他約我吃午飯，說：近年戰火怎麼這麼多哩?!給我寫個反對戰爭的題材，行吧！

 

　　我雖然答應了，喜是因為我找到能讓我寫「非愛情」歌詞的機會，苦是明知寫反戰很辛苦，我從未寫過。《螳螂與我》其實在寫華僑逃亡時的回顧，不着力寫戰火；但《小鎮》，未成《小鎮》，而只有一批1234的簡譜時，我對着它好幾天，真有些盧郎才盡嘆。

 

　　終於電話來了，女監製帶笑喝問：「你還不交詞呀?!」終於我知道逃不了，必須執筆。七小時吧，才寫成了初稿。第二個晚上再砌，又五小時才完成。

 

　　我心裡有很大的壓力。直至這歌今天面世，還感到壓力存在，逢人都問，聽過「小鎮」麼？

 

 

 

附《小鎮》（盧冠廷主唱）歌詞

他畢竟係人，但似是野生；

他身躺泥塵，如樹幹斷根。

鷹，天邊飛撲，像厭倦了等，

人望飛鳥，飛鳥望人，

在這飢荒小鎮，哎喲喲……

鷹低飛看見了十數人羣啊……仿似蚯蚓。

 

鷹低飛望人，就發現了她；

她手中孩兒，頑病困在身。

病令他哭叫，在叫喚母親；

母親的臉，只有淚痕；

無語跟着人群。哎喲喲……

鷹高飛卻聽見炮聲響緊啊……

聲音好近，

鷹歡呼似愛上炮火聲音啊……

鷹飛小鎮！

 

 

這是盧國沾前輩當年手書給筆者的歌詞，

反映出他是如何努力「推廣」 這首《小鎮》。

手跡裡有一處被筆圈畫着的，那是筆者覺得有語病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