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的傳人》是易釵而弁

 

　　友人的學術論文以民族歌曲為題，而為了找有關歌曲的出處，求助於我，於是也讓我重翻一點這類歌曲的陳年資料。《龍的傳人》是其中不能不提的，自然也在「重溫」之列。嗯，今年是《龍的傳人》面世三十周年！

 

　　很幸運尚找到侯先生當年接受香港雜誌訪問時的說法：「一九七八年十二月十六日早上，我回到政大校園，聽到同學說中華民國與美國斷交了，我初不相信，還以為是開玩笑，後來再聽人家說，果然如是。我當時看到大家面部表情都很奇怪，很沉默，沒有任何人shouting or anything。甚麼也沒有。我當時有個願望，我想跟每一個人講話，我想對每一個中國人說：『你們要自己想辦法，讓你們的明天都比今天好，好不好？』當時我就有這樣的衝動想大叫：『今天你們實在太可憐啊！』我就寫了《龍的傳人》。整首歌只用了三十分鐘寫成，也沒有任何修改，只給老師改了幾個字。」

 

　　此外，也找到一九八三年五月尾的時候，他在《青年周報》親自執筆寫的文章，內裡說：

……「你們都誤會了我的原意！而我……與你們心裡希望的那位『龍的傳人』的作者也幾乎完完全全是兩個不同的人」。

　　做成我與聽眾之間的誤會的原因，一方面或許是我的編曲太華麗了（這是唱片公司製作部的要求）；另一方面，大概是各位聽眾聽歌的時候過份一廂情願地順應自己的希望去解釋吧。

 

　　到九十年代初，他在一本甚麼甚麼正傳裡，再次談到《龍的傳人》：十二年前，我寫了《龍的傳人》，可是這首歌卻擺佈了我十二年，眼看它還意猶未盡，而我卻已然決定，再也不受它左右，因此，我修改了《龍的傳人》這首歌裡比較致命的兩個嚴重的幼稚毛病……我一直認為最初出版的李建復演唱的版本，過於雄壯、激昂；而我始終認為，我們沒資格把《龍的傳人》當進行曲來唱，頂多只能小聲地哼哼，因歌裡說的是一個民族的沒落、受欺侮而不是光榮、偉大的事跡……

 

　　是的，仔細看看《龍的傳人》的曲調，是西洋小調的調式，加上樂句多是下行，因而是陰性的，愁哀的，與西洋大調調式的雄性的激昂的屬性可謂南轅北轍。猶記當年，用詞一向尖刻的前輩樂評人梁寶耳曾指《龍的傳人》只會「令人產生該龍沉落海底，無法衝天之印象」！其實，一切都因為當初的編曲帶來的，完全好比楚楚可人的美眉，穿上了雄糾糾的中國戎裝，還拍個指點江山式的造型，帥乎！大氣磅礡乎！如此易釵而弁，大家好像也習慣了，那印象亦已深植腦海，再不能改動，所以反而不接受「她」穿回女子服裝了。

 

　　但當初為何要易釵而弁？侯先生說是「唱片公司製作部的要求」，也就是說，是商業考慮，大抵唱片商知道人們的「民族感情」常常只要輕輕一點撥就可以很澎湃，一澎湃歌就賣錢了。所以為了容易點撥，要唱一個民族的興衰之嘆，曲調雖是美眉式的，卻最好在編曲方面讓它穿上帥氣一點的男裝，那樣感覺就很不同，甚至後來大家都不會多研究一下，此曲調的底屬性是「陽」還是「陰」？是「雄」還是「雌」？如果說甚麼樣的社會就有甚麼樣的文化商品，那麼《龍的傳人》看來也不過是因順應華人社會的需要而不得不易釵而弁！至於，這算不算欺騙？人們又有沒有感到受騙？那可是另一個題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