粵語歌文化歷史研究者,喜歡鑽研文字與音樂的創作,也喜愛數學與棋藝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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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0-24 08:00:48
抗日戰爭展開後,陳蝶衣惱於未能從戎衛國,誓要在新聞及文化工作上承擔起使命,遂主編《萬象》及《春秋》兩本雜誌,欲透過文字媒介宣揚抗日意識,同時也開始了歌詞創作,而誰也沒料到一寫就是半生,親見「詩已罕為人重視,歌猶廣受世歡迎」。
筆者生也太晚,早年對陳蝶衣的作品知之甚少,加上他的筆名非常多,據黃奇智在《時代曲的流光歲月》所記,他用過的筆名至少有狄意、陳式、方忭、辛夷、葉緣、梁佩瓊(實是其妻名字)等等,不下數十個,就更難識廬山真面目了。而今人們都說他作詞逾三千,是中國流行曲的作詞王,筆者真是失覺得汗顏。
記得九一年尾,筆者的太太有幸跟他交往,很想訪問他,但他來信婉拒了。信中道:「……原來妳也是『枉拋心力作詞人』之一,真是『後生可喜』了!……我的寫歌寫劇工作,是一項失敗的紀錄,因為『并是桃花源』的願望並未達到,如今整個世界仍是一團糟也!因而實在不值得妳勞神訪問。附上一些資料,看在眼裡亦可略知梗概,真是說亦汗顏也。」
他附來的,是兩份剪報,一份是他親自執筆寫的文章,刊在台灣《聯合報》,主標題是「由來千種意,并是桃花源──『枉拋心力作詞人』的自述」,副標題是「三十年代歌詞名家,半世紀寫作經歷」。另一份是《龍旗》雜誌訪問他。這兩份資料,可以了解他大半生拋出了些甚麼心與力!作的歌詞是否就只是花間之詞!而太太和我一直珍而藏之。
陳蝶衣說,當年是受到李雋青的啟發,看到李氏在電影《鸞鳳和鳴》裡所寫的插曲《不變的心》,隱晦地透露出一點愛國的心聲,讓當時上海孤島的民眾有所共鳴。於是他深覺這種寫法有必要「發揚光大」,又認為這也是文化工作之一,文化人是「責無旁貸」的。所以,他在抗戰期間所寫的很多電影歌曲曲詞,都是有弦外之音的。以他自己的說法是:「用情歌作為掩護,寫出國父昭示的『博愛』精神,作為『愛國情操』的適當發揮。」在文中,陳蝶衣一口氣舉了歌舞電影《鳳凰于飛》裡的多首插曲作例子。其實,《鳳凰于飛》這個片名,也是陳蝶衣認為原來的名字《傾國傾城》不妥而改的。他說:「現在是抗戰時期,不能國亦傾、城亦傾呀!」
戰後,為了撫平民眾因戰火而餘下的創痕與創傷,電影界還是拍了好些歌舞片,電影《鶯飛人間》就是這時期的初始之作。其中的名曲《香格里拉》,就是陳蝶衣寫詞的。他在自述的文章裡說:「從《香格里拉》開始,我肩起的任務是庾信的如下兩句詩:『由來千種意,并是桃花源。』……除《香格里拉》由歌曲衍化成為劇本,搬上了銀幕,更有一系列由『小野貓』鍾情主演的《桃花江》、《風雨桃花村》、《多情的野貓》等等,無一不是以山村為背景,目的只有一個,寄託我的『謊桃源』思想。(據陳蝶衣自注,『謊桃源』語出《牡丹亭》:『把護春台,都猜做謊桃源』)……我在稿箋上、銀幕上致力營造的桃花源,在現實世界中,還是不知坐落何處。理想中的『通國皆歌、通國皆舞』,類此的昇平景象,大概仍只能見之於舞台上的『幻象』演出了。」
要不是陳蝶衣親自解畫,沒受過戰亂的後生一輩,又有多少人讀得懂背後的用意?猶記九三年香港電影節選映了鍾情主演的《桃花江》,新文化人邁克在是年
台灣的流行音樂研究者水晶謂陳蝶衣是性情中人,此話絕不會錯,觀乎他陳蝶衣與陳滌夷二名並用,「滌夷」就是掃清外虜也!以此性情,又怎能忍受「謊桃源」思想給解讀成「昆蟲性生活」呢!同樣是九三年,《香港時報》停刊,陳蝶衣也曾在《明報》上發表了一篇《哀莫大於心死》,斥責台灣的中央銀行有八百多億美元存底,卻不肯救同一枝脈的《香港時報》……他更曾參與親台人士的集會,要求該報復刊。
「歌猶廣受世歡迎」,在人間活了一百年的蝶衣老人,能有這樣受歡迎的一面,也應無憾了。事實上,即使到了近一、二十年,我們仍可聽到不少年青一輩歌手重唱他的名曲,例如《情人的眼淚》,以至兒歌化了的《泥娃娃》等,其跨越時空的能力,是超強的。眼前還有一個好例子,也正好是他的名作《我的心裡沒有他》,這首據《Historia De Un Amor》填詞的西曲中詞,零四年給用於香港動畫《麥兜之波蘿油王子》,由年輕的at17女子二人組演唱,翌年,大陸的超女選舉,李宇春也正是憑這首《我的心裡沒有他》奪得超女寶座。而今在youtube,可以輕易的找到麥兜版、李宇春版以至靜婷的原版。
我的心裡只有你沒有他,
你要相信我的情意並不假,
只有你才是我夢想,只有你才叫我牽掛,
我的心裡沒有他
我的心裡只有你沒有他,
你要相信我的情意並不假,
我的眼睛為了你看,我的眉毛為了你畫,
從來不是為了他。
自從那日送走你,回了家,那一天,
不是我把自己恨、自己罵,
只怪我當時沒有把你留下,
對著你把心來挖,讓你看上一個明白,看我心裡可有他……
莫說老一派的詞人的作品沒有看頭,看看這首,省略了「你」的猜忌與質詢,就只由女子翻來覆去的辯白「沒有他」,那空白處,誰都可以想像得到「你」是如何的無理逼迫,女子又是如何的受委屈,卻仍一往情深的試圖解釋。
有機會,我們當要好好欣賞老人的那些看似淺白的歌詞,又或者,也應該讀讀他用心寫的舊詩詞!
按:本文昨天在《信報》發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