粵語歌文化歷史研究者,喜歡鑽研文字與音樂的創作,也喜愛數學與棋藝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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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8-20 07:03:22
踏入六、七十年代,傳統廣東音樂在香港開始式微,取代之是西洋及日式的流行音樂文化。我個人的成長過程亦慢慢走向較多接觸西方的音樂,似乎像整個香港社會一樣,對本地的廣東音樂漸漸遺忘,更而甚之,像當時一般的心態一樣,對傳統粵曲、大戲等富地方特色的樂種,反認為是市井之音,不能登大雅之堂,亦不能與西洋音樂之藝術相比;隨着七、八十年代香港社會文化生命開始萌芽,音樂表演藝術趨向多元化及國際化,區區的廣東音樂,其地位更被人忽視了。
與此同時,在個人的音樂創作的心路歷程中,常遇到有關民族性的現代音樂創作問題。在與國內外其他作曲家交流的過程中,發覺大多數中國,甚至東方地區作曲家,對西洋後現代創作手法都感到不足,覺得有必要注入具民族特色的東方音樂色彩。在眾多成功的例子中往往包含了非常地道的民族音樂元素,加上作者個人風格,能夠把現代音樂提升至真正能承先啟後的層次。當時流行採用的元素,像《梁祝》協奏曲的越劇素材,瞿小松闖出世界成名作《Mong Dong》所用的巴蜀土著素材,譚盾作品中山西省富民族鄉土風格的元素,以至經常被人引用的如京劇、蘇州彈詞、江南絲竹等民間音樂材料,可謂非常吸引。
站在作曲家的立場,自己的創作意向或多或少地也受了這多姿多采的民族原動力所影響。但問題來了,自己嘗試採用以上或其他中國地方傳統音樂元素作為創作靈感時,發覺有點力不從心,格格不入的感覺。認識了解這些音樂風格及掌握運用是沒有問題,而問題在於自己不是親身生活在這些音樂中,缺少了第一身的浸淫,雖說大家都是中國音樂,中國人應能把握吧!但其實這些外省元素對於我來說仍是陌生的東西。身為在香港長大的地道廣東人,哪種傳統音樂元素才是真正屬於自己的呢?當然,答案果顯而易見。
自從有了這念頭後,我對廣東音樂便更有興趣,也發覺到它有着妙趣無窮的神髓。先談旋律,廣東音樂源自古譜,傳至廣東大戲拍和的樂師藝人圈中,根據廣東人的語言聲韻及節奏,演變成極富廣東色彩的粵樂,其旋律素材的運用,由古樸的五聲音階(包括正調及極富廣東音樂特色的乙反調),以至後來的七聲及甚至半音音階的出現,雖然反映了不同時期社會的風習,卻仍不離單旋律加花枝合奏的形式。這特點與近四、五百年雄霸西方音樂的多聲部及以功能和聲為主的音樂美樂截然不同。廣東音樂的主旋律像粗壯的樹幹,在樂曲中昂然演變運行,而其他花枝則似閃爍敏捷的枝葉,迅速纏繞着樹幹以不規則但極富活力的姿態運行。欣賞粵樂美妙之處,在能夠品嘗主幹與花枝之間的互相賓主配合,或抑或揚,巧妙無窮,其感覺類似爵士樂極品演奏一般,奧妙在此。
現今之世,西方文化涵蓋全球,西洋音樂雖然有其極精采之處,但亦有不足的地方。它較着重客觀的美樂考慮,多聲部音樂結構的產生繼而發展至較重理性、組織性的藝術表現方式,忽略了自然、偶然、韻味及非理性的表現。西洋音樂這些「缺陷」,卻剛巧在大多數東方音樂,尤其是中國音樂裡得以補其不足。廣東音樂是中國音樂文化中的一環。它亦蘊藏了中國音樂同樣的特徵。未來二十一世紀音樂的發展,個人相信應依賴對西洋音樂之不足的醒覺,及對東方音樂美學的認識及認同。能融會兩者之長處,未來音樂發展才能大放異采。從這一層面來看,中國的音樂家,尤其是中國的作曲家負有重大的使命。作為中國人的一分子,在屬於中國這香港的土壤上,我認為廣東音樂最能配合我們香港作曲家在這使命上發揮作用。
原文刊於《信報》文化版,見報日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