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巡殺妾饗三軍之功過

 

 

　　讀2007年5月號的《文史知識》，讀到吉林大學文學院馬大勇先生的鴻文：「『張巡事件』的非主流聲音」，文末云：

 

　　「因為具有『正義』的堂皇理由，就可以為所欲為地作出反人類的罪行嗎？」是啊，在張巡事件裡，這是我所聽到的最沉痛的質問和悼念了。正義！正義！多少罪惡借汝之名而行！

 

　　筆者首先想起的是以前粵語戲曲片裡也曾有一齣《張巡殺妾饗三軍》，由任劍輝飾演張巡，吳君麗飾演南麗裳。是一九五八年的出品了。雖然這部電影筆者並沒有看過，手頭倒也有靚次伯、李慧合唱的同名唱片粵曲曲詞，這首粵曲的內容先是說張巡為解糧盡之急，下令殺戰馬，翌日只殺剩張巡自己的坐騎，張巡正擬命令殺愛駒時，旦和生就有如下的對唱：

 

（旦）    服眾，服眾，食馬焉能服眾，

振軍心，儂有計，不若宰烹阿儂，

捨生命，為肉餐，相信較為有用。

（生）    卿卿休太癲瘋，

殺嬌妻，求服眾，寧自殺，亦不從……

（旦）    念三軍，誰無妻妾，個個都別愛從戎，

你是大將軍，掌握兵權懷內竟有嬌妻抱擁。

不殺名駒是不公，不捨嬌妻何以服眾，他日城亡亦不保花容。

何不殺我以勵軍心或可以把人心激動。

成仁一死，死亦從容，忙拔劍自戕。

 

　　這裡把故事寫成是張巡的愛妾甘願自殺被吃。在網上亦見過另一版本，寫張巡愛妾自刎前，有一段獨白：「此後重陽三月，夫呀！一炷清香，喚奴一句，妾在九泉，也甘心瞑目吧夫呀」。總之，都是努力美化張巡的忠心為國的正面形象。

 

　　只是在《新唐書》裡，卻是寫的十分駭人聽聞（也真算是秉筆直書了）：

 

　　巡出愛妾曰：「諸君經年乏食，而忠義不少衰，吾恨不割肌以啖眾，寧惜一愛妾而坐視士飢？」乃殺以大饗，坐者皆泣。巡強令食之。遠（張巡的同袍許遠）亦殺奴僮以哺卒……既盡，而及婦人老幼，凡食三萬口……

 

　　馬大勇先生的文章以「非主流聲音」作題目，言外之意是對這件歷史事件，有非常強大的主流聲音（連韓愈這樣有名的文人亦幫腔歌頌張巡的衛國之功，這主流聲音也夠強大了），而他的文章裡特別提點我們，其實亦有一些非主流聲音。這樣說，上舉的粵曲曲詞，亦是主流聲音罷。

 

　　對於許多事情，能聽聽非主流聲音，往往讓我們更能看清事件的真義。讀到馬大勇先生引錄袁枚的雄辯：

 

　　或謂巡之殺妾，激軍心也。然軍人食之，不足濟一日之窮；敵人聞之，適足為急攻之計。或謂巡之殺妾，望成功也。然巡有功則爵為上公，妾無罪而形同太彘，於心不安；請於朝而旌之，於事無濟……孟子曰：「殺一不辜而得天下，不為也。」殺一不辜而號忠臣，君子為之乎？

 

　　袁枚此論，是絕對認為張巡為守城而殺人食人乃是不容矯飾的過失，而言辭的鋒利，委實無可辯駁了。

 

　　馬大勇又提到王士禛《池北偶談》卷24「張巡妾」一條，以談怪說異的方式，借張巡妾之口委婉道出王氏自己的看法：「君為忠臣，吾有何罪，殺之以饗士卒？」這位張巡妾並未深明大義，從容赴死，但人有求生的權利，王士禛代擬的這幾句才是「人話」吧！

 

　　奈何，這些只是零星的非主流聲音，讀正史，觀戲曲，我們只覺張巡是忠臣，一城老弱合該為國赴死。

 

　　轉念一想，現在我們能讀到一點關於「張巡事件」的非主流聲音，已是很幸福，非主流聲音，一般都是很難接觸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