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新歲 聞舊歌

 

　　這個春節前後，在商場穿梭時，入耳的賀年歌樂，來來去去都是舊的歌調，是否進入新世紀，距農業社會更遠後，便再不會有全新創作的賀歲歌曲呢？

 

　　想想這個春節常響起的《歡樂年年》，竟已有三十年的歷史了，大抵它亦相當於聖誕節的《平安夜》，節日與歌曲，此即是彼，彼即是此。不過，優秀的聖誕歌數量不少，而香港經典的賀歲歌，數量實在不多。要是問：為甚麼這樣少？恐怕內裡也關渉到好些社會文化與潮流因素吧。

 

　　1977年，是粵語歌憑許冠傑、顧嘉煇的歌曲振起的第三個年頭，勢頭越來越強，誰能掌握大眾的心理需求誰就能在市場上大獲全勝。當時的賀歲歌曲，全是舊曲新詞，不然就是唱國語時代曲的那一批如《恭喜恭喜》、《大地回春》之類。於是，全新創作的《歡樂年年》、《迎春花》，並由開始走紅的汪明荃、鄭少秋合唱，甫推出即大受歡迎，唱片賣個滿堂紅！

 

　　第二年，許冠傑見獵心喜，推出自己作曲，與黎彼得合作填詞的《財神到》。這首歌亦是一推出便成了賀歲歌的經典。

 

　　七九年，只是舊曲新詞的《春天新希望》（張德蘭主唱），仍然能在香節期間大熱。八零年，粵語歌主流樂壇有另一首全新的賀歲歌推出，是顧嘉煇曲、黃霑詞、甄妮唱的《祝福你》，它推出後亦能迅速紅起來。

 

　　可是接着的整個八十年代，都沒有別的全新創作賀歲歌曲誕生了，真奇怪！九十年代，曾偶然冒出過一兩首，如1993年許冠傑為電影《花田囍事》寫的主題曲《喜事齊來》：「恭喜發財利是逗來……」，然而卻沒法在人們腦裡留下印象。到2000年後，賀歲歌依然不見新作。

 

　　筆者總是感到，這現象至少說明兩個情況，第一個情況是新一代的音樂人大抵都太洋化了，要寫一首像樣的賀歲歌新作，談何容易！第二個情況是而今的歌手形像也太現代化西化，要他們去唱賀歲新歌，形像如何協調，是很傷腦筋的事。這樣看來，香港的流行樂壇原來從幕前到幕後都已欠缺炮製全新賀歲歌的條件了，於是每一年的春節只能唱舊的，像Twins在2002年的《孖寶668》，把《歡樂年年》等幾首賀年歌串燒；又或只能舊曲新詞地唱，今個春節就都是這種貨色了。至於是否永沒指望有全新的賀歲歌曲（且不要說能否流行起來了），也或者會是，但筆者不想說得太絕對。

 

　　此外，近十多二十年，隨著香港急速現代化的步伐，又禁燒炮竹，香港人過農曆新年都愈見事事從簡，甚至很多人故意避年他往。農曆新年早就變質了，一點都不「農」了，在這樣環境下長大的新一代音樂人，對農曆新年的感受如許淡薄，實在也可能不足以讓他寫出有較濃的傳統氣氛的賀年歌哩！

 

　　回頭看看上文所述，誕生於七十年代後期的四首賀年歌曲，經過歲月的考驗，現在仍然為大家所愛聽和唱的，應以《歡樂年年》為首，許冠傑的《財神到》卻是稍遜了。顧嘉煇的《祝福你》，記得起的人恐怕並不多了。這情況，也肯定有其原因吧。筆者感到，《歡樂年年》的旋律，很能點染出一種中國農曆新年的節日喜氣，並不單是靠歌詞的，而那份喜悅感覺是內在的，這方面，顧嘉煇和許冠傑都輸了一籌。

 

　　《歡樂年年》的作曲人是關聖佑（網上有些資料說這首歌是「江南」作曲，是不確實的），他是在中樂界和流行音樂界並行不悖的音樂創作人，而以他對中國傳統音樂之熟悉，能寫出像《歡樂年年》（其實《迎春花》也是關聖佑兼寫曲詞的）這樣大眾深深喜愛的賀年歌曲，即使三十年後的今天仍傳揚不息，就絕不奇怪了。

 

　　聞其曲而思其人，想起關聖佑七十年代為無線民間傳奇所寫的《江山美人》，八十年代為亞視所寫的《武則天》、《秦始皇》，成績都非常突出的。可是香港流行樂壇自八十年代後期開始，「去中國化」之勢日見增強，像關聖佑這類擅寫中樂的音樂人，哪還有用武之地？

 

　　「年年歡樂，歡樂年年…」當年是祝願，如今卻像是諷刺：沒辦法啦，只能年年都唱《歡樂年年》啦！又或者，畢竟不過是一首賀年歌罷了，誰又會想起這種種生活和文化變遷的徵象？

 

 

本文昨天刊於《信報》文化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