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播與自律

　　  

　　打個不倫不類的比喻，那就是像日本政界，久不久就有個人站出來說沒有南京大屠殺這回事。這裡呢？久不久就有情慾歌給炮製出來，最好加些「禁播」新聞。

 

　　對於這些情慾歌，你愈是緊張愈是怕對「青少年有不良影響」，唱片公司就愈發受益。故此筆者十分認同吳敏倫的論點：「教育的目的除了在傳授知識，也在教人怎去做人。如何去教，每一個教育工作者都受過應有的訓練，學生是否曉得捨惡從善，他們有大部份的責任，至少應悉力以赴。」的確，與其竭力禁絕青少年接觸充斥着引誘的社會，不如教會他們明辨是非善惡，敢於面對濁流而不為所動。總之，禁播情欲歌是下下之策，很多時是提供了主唱者更堂而皇之的理由，林憶蓮不也說過：「人有七情六慾，唱歌只為抒發感情，不提這些才是假君子。」

 

　　問題是，為甚麼流行歌詞鍾愛提這些，卻很不願提那些？這是創作自由還是創作自律？

 

　　對電台來說，極可能要禁播的，絕不止情慾歌；政治上敏感的題材，亦會逢上同樣命運。但為甚麼我們的歌星敢闖「情慾」關，卻不敢闖「政治」關？我立刻想起許冠傑作《香港情懷90》時，否決了三首填詞人寫的六四情結歌！

 

　　記得林夕在某個音樂會上大致這樣說過，若要寫政治題材，定極小心，因為一旦拿捏不準，可能會煽起一場風暴來。但為甚麼寫其他題材就可以不用小心的自由發揮，不怕對某些人有潛移默化的負面影響？只因為前者立竿見影，後者頂多是長年累積的「慢性自殺」？

 

　　「不提這些才是假君子！」

 

　　說得真好！

 

　　流行歌詞總是極少提婚後生活。假君子！

　　流行歌詞總是極少提老人問題。假君子！

　　流行歌詞總是極少提破碎家庭對無辜小孩的挫傷。假君子！

　　流行歌詞總是怯於提疾病與死亡。假君子！

　　……

 

　　是啊！「君子在撲火，吹不走暖煙，她加上嘴巴，給我做磨練，洶湧的愛，撲着我盡力亂吻亂緾……」（張學友《餓狼傳說》）為甚麼張學友不是「餓狼」而偏要是那個女配角？

 

　　本地的情慾歌原來是有「禁區」的，而且是唱片公司自律設下的：譬如，男歌手絕不可以「壞」，絕不可以「狼」，天王級歌手就更加如此。相反，女歌手就可以很「壞」，甚至公然唱出對性事的感受，例如劉美君的《事後》。難道我們這些男歌手都是「假君子」？！抑或是一種傳統社會的道德壓力加上維繫歌迷向心力的需要？

 

　　另一個禁區是：絕不可以寫失敗的性事，女歌手的情慾歌除非不玉帛相見，不然事後一定要感到圓滿！即使是初夜情，也一定要感覺良好！為甚麼她們總能覓得如此好的對手？這樣的有成功沒失敗的性愛神話，才誤盡蒼生呢！事實上，這不免讓筆者想到，這神話是在竭力保護傳統的性別形象：男性在床上一定是雄風大展的。這樣，或能紓解及掩蓋着男性在性方面的恐懼。

 

　　寫到這裡，想起一首《酒杯敲鋼琴》，內容是男的奮鬥受挫，獲女友的愛意及耐心鼓勵，再振作鬥志。若這橋段轉為情慾版：男的因初試雲雨遇挫折弄得鬱鬱不歡，後在女方的包容與耐心鼓勵，終得一享魚水之樂。這樣的歌，會有男歌手敢唱嗎？不敢唱又是否表示他們畢竟要當「假君子」當到底？

 

　　禁播！禁播！早聽得煩厭。

 

　　唱片公司的自律與自設禁區，才更值得我們關注，值得我們省思背後隱藏着些甚麼問題！

 

 

 

　　後記：這是94年的舊文了，原發表於《香港經濟日報》，後來收入了小書《正視音樂》。印象中，新世紀來臨後，好像鮮聞有因情慾歌而生的風波，反而粗口歌卻有之。不過，反正自己好像樂得留在上世紀的流行音樂世界，這些都不想多了解了。然而有一事卻絕對是真理：必須要注意沒有提沒有寫沒有唱的東西，那裡面才大有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