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西山區寄來的一封信》

 

　　本文於昨天發表在《信報》「影音地帶」版「詞話詞說」專欄，見報標題是「快樂得徹底」。

 

 

　　剛於前兩期談過一首題旨是對抗物慾的歌曲，即吳彤的《十元換來的快樂》，隨即又見到另一首題旨相近的粵語歌，名《廣西山區寄來的一封信》，由Kolor樂隊演唱，梁栢堅填詞。

 

　　看歌名，《廣西山區寄來的一封信》像是大陸報紙上的一則特稿標題，亦似乎預示了歌詞的內容屬寫實的，還可能很深入的。

 

　　歌詞如此起筆：「在這地，各位一生要當人上人，但其實全部盲目！在追的都經已好運；但幾多個，未懂解困？」先為這個城市的普遍生活方式作個定論：大家都像盲頭烏蠅亂撲，彷彿有所追求，卻是陷在人生困局而不會自行解救。這番對歌詞的理解容或與詞人原意有差異，相信也「庶幾近」的。

 

　　然後歌詞轉換了時間與地點：「我想說在某日，遠走山區探訪原住民，路途極長，終去到極偏僻的山谷有些人（這一句很不順，「的」字所處的樂句位置固有問題，「有些人」這個賓語按理應是下文的主語），活得簡樸，但很吸引，未必餐餐吃飽，或極貧無依靠。我問他一句：『你好，一生有何需要？』怎知他答我：不想再有甚麼，不需要有甚麼，快樂都一早擁有太多。哥哥你快樂麼？一起唱唱山歌拍和，很高興今天訪探我，請跟我到小屋裏坐。」

 

　　詞人為了更好地表現山區原住民的知足之樂，從開口度本已不小的「恩人」韻換為全開口的「歌和」韻。效果甚好。可見歌詞不一定須一韻到底，懂得怎樣轉韻也是藝術。

 

　　這一大段歌詞，強調山區人生活的簡樸，因為知足，生活不多求，雖貧亦樂。

 

　　接下來，詞人讓大家作一強烈對比：「身邊太多同路人……活得豐厚，但都不憤，目標多得困身，彷彿有了心癮。我問他一句：『你好，一生有何需要？』怎知他答我：錢銀我要極多…想給世界認可，不想再要坎坷肚餓，不想給公司操控我，總之得到的不夠多！」

 

　　這樣的對比的確是強烈的，但是否適宜這樣對比？卻也是很值得討論的。

 

　　以香港這樣的一個高地價之城，即使有劏房可租，租金都不菲。貧者縱使如何知足，都因此有很大的壓力，感到少掙一點錢都很缺乏安全感。換句話說，即使知足，也因為有遠慮，那快樂也快樂得不徹底，所謂「若無閒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

 

　　社會心理學家謂人有五大需求，首先是生理的需要，其次分別是安全的需要、社交的需要、尊重的需要，以及自我實現的需要。當我們說「知足者貧亦樂」，是說這個人在這五大需求方面的需求都很小、很知足嗎？筆者至少覺得，同是那五種需求，山區原住民跟香港的城市人已難以比較，一個是能夠鄰里守望相助，一個是走進屋村大門都要按密碼，鄰里鮮有互相認識的，「守望」都靠保安員。在這方面，單說社交的需要便很不同。

 

　　詞人最後揭示題旨云：「能夠覺幸運，就已是冠軍，再沒缺陷誰要送贈。原來知足一句已莫問。全多得這教訓，接收得到是緣份，現在一醒覺就可解這封印，不想再有甚麼，不需要有甚麼，快樂，都一早擁有得太多。今天你快樂麼？聽到我這首歌，慶賀……」相信香港地內自感能知足的人不會少，卻因為社會環境，賺夠基本生活費都甚不易，甚至連滿足社交需要及自我實現的需要的時間與精力都變得很匱乏。如此的「知足」，真能快樂嗎？看來未必，那更像是精神的烏托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