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發表於2011年6月13日的《信報》,見報時標題為「李克勤《天河》 嘆輕狂不再」。此是原稿,與見報版本略不同。
聽到李克勤一首新歌《天河》,感到想說的甚多。首先就說說它的曲式吧。無疑新世紀以來的華語流行曲,曲式都趨複雜,主歌副歌的對比仍嫌不夠,往往有A、B、C三個段落迴環往復。可是這《天河》的曲式卻基本是簡簡單單的起承轉合四句,聆賞它的感覺就像是久旱裡一陣及時雨。
其實,簡簡單單的起承轉合四句便完一首歌,在流行曲領域裡向來都屬鳳毛鱗角,可是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還是不大難找的,比如改編歌《不可以逃避》、《春殘夢斷》、《客從何處來》、《是誰沉醉》、《為甚麼》,羅大佑的《童年》、蘇來寫的《你的眼神》、劉家昌為港產片寫的《大丈夫》、馮添枝寫的《水霞》、黎小田寫的《變色龍》等等,已用盡兩隻手的手指,卻遠遠未數完,至少還未數到黃霑、顧嘉煇。
然而,雖然都屬一段四句體,《天河》相比起來是變化較多,比如說它的結束句就有兩種形態。在節拍上,閃開正拍及相類的切分音俱甚多,這方面與別的新世紀旋律形態無大分別,大抵就是要離經叛道,不走陽關正路。再說,論音符密度,《天河》亦是「緊密」地跟上時代。黃霑填《大丈夫》首個樂句的十六拍:「男兒一生要經過世上磨練共多少」,只用了十四字,《天河》的首個樂句也是十六拍,但填詞人填了廿七個字:「收音機此際播着經典的歌,很動人的一首歌,為何,為何從來沒聽過?」字數幾乎多《大丈夫》一倍。換句話說,這《天河》曲式簡而篇幅可不短,扣除了重覆的字句,填詞人還是較囉嗦地填了近二百字才能成篇。
這就是時代的差別。當年的簡短是美的,但除了追懷,卻不可在新作中復見。可是,而今的簡而不大短,相信也有它的美麗之處,沒理由接受不來。
《天河》是近年才冒起的詞人陳詠謙填的,他從夜間聽到收音機一首經典而動人的歌起興,追問自己為何從未聽過之餘,繼而轉望天上,發覺美麗的星空其實亦從無觀賞。他由是感慨道:「鏡中這張呆滯面孔真的快樂過麼?說不出的冷漠,滴不出的眼淚,我只懂安躺於蟻窩!」寫來儼然是隱閉青年的懺悔之言。詞人其後呼應地說:「收音機轉眼播完經典的歌,很動人的一首歌,原來,原來模糊地唱過。」原來當年美好的東西,也曾不經意地接觸過,就是不上心罷了!不過,詞人寫這作品的最大用意,卻是感嘆少年輕狂的不再──對比於老歌還可以再有機會聽到,天河還有機會再望,這感慨是沉痛而永遠的。
從《天河》讓筆者想到盧國沾當年填的一首中詞西曲《星語》(余安安主唱):「少時我醒來,半夜暗驚,那時到窗前,發現了星,哪知星會沉,墮到天底,傷嘆他竟然,永別蒼冥……曾恨我自己,從未似自己,為了他人喜歡,極勉強亦應承,有時我只求,冷落似星,冷然吐光芒,也濁也清,或者光盡時,自己消失,真正的生存,見盡真本性。」彼此都寫到星寫到少年狂,而盧的筆下竟有「星會沉,墮到天底」的奇異景象,又有「有時我只求冷落似星」的卑微而不可償的心願,兩代(位)填詞人的情思,大家可於此中見出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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