粵語歌文化歷史研究者,喜歡鑽研文字與音樂的創作,也喜愛數學與棋藝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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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12-03 07:12:44
廣告既有「配樂感人聽者淚下」之語,顯然製作者亦自信配樂下過一番工夫,然而在那個年頭,電影廣告尚未有標榜電影配樂或歌曲的音樂創作人的習慣,所以整個廣告裡都沒有提配樂者是誰,也不曾提到有電影插曲。
其實,這《蝴蝶夫人》不但因為是「中國第一部七彩豪華鉅製」而意義重大,電影中兩首原創粵語歌曲,也非同小可,它們後來都成了廣東小曲裡的經典。
據香港電影資料館所藏的《蝴蝶夫人》電影特刊,該片共有四首插曲,其中兩首是借用現成的國語時代曲的,即《秋水伊人》和《千里吻伊人》,在該片裡,相信也是以國語唱出的。另外兩首則是特別為該片創作的粵語歌曲:《載歌載舞》、《燕歸來》(又名《燕歸人未歸》)。這倒是很奇特的安排,插曲既有唱國語的,也有唱粵語的。
在特刊裡,這兩首粵語歌的作詞人、作曲人、演唱者、曲詞、曲譜資料是一應俱全。其作詞者同是吳一嘯,作曲者同是胡文森。吳早有「曲王」之譽,而胡亦早有「曲帝」的大名。曲王曲帝在戰前已有參與電影製作,但二人走在一起替電影創作歌曲,這《蝴蝶夫人》應是頭一遭。這不知是哪位電影人的好主意,但既讓曲王曲帝合作,卻吝嗇在電影廣告上一提,頗有些浪費。說來,吳一嘯也懂得作曲的,但二人合作,吳卻讓胡來作曲,在筆者看來除了謙讓,相信是吳氏亦深知胡文森的旋律創作天份比他高。
《載歌載舞》歌曲的旋律,就是後來給另填上《賭仔自嘆》歌詞,並經
《燕歸來》的流傳雖遠不及《載歌載舞》之廣,但在粵劇粵曲裡它是常用以填上新詞的「小曲」之一,而相信早在一九五○年代後期,《燕歸來》就已有另一個別名:《三疊愁》,這名字甚至比《燕歸來》還為人所熟知。作家鍾曉陽有一篇短篇小說《惜笛人語》,其中寫道:「女子彈箏像私語,《三疊愁》是她,《夜思郎》也是她……」鍾曉陽寫那篇小說的時候還很年輕,連她都知道有《三疊愁》這個小曲名字,可見並非甚麼冷門曲子。其實,一九六○年的時候,有一部青春電影《痴心結》有戲中戲《蝴蝶夫人》,由主角林鳳扮演蝴蝶夫人唱了一首《情無可戀甘為鬼》,調寄的曲調正是《燕歸來》,而重新填詞的則是原詞作者吳一嘯!一九七四年,風行替李寶瑩錄的一張粵語流行曲唱片:《中秋月‧莫忘知心友》,內有一首《慈母頌》,就是以《燕歸來》填詞而成的。當代的高胡大師余其偉,愛把《三疊愁》串聯另一首小曲《絲絲淚》一塊兒演奏,成了他的得意曲目。
《三疊愁》一名,正好清楚道出這首電影歌曲的特點,歌詞有點像古代的轉踏體,格律很是工整,易於作一唱而三嘆,這可說是幫了譜曲者的大忙。
寫到這裡須強調一下,《載歌載舞》和《燕歸來》都是先由吳一嘯寫詞,然後由胡文森譜曲的,這對於今天碰口碰面的粵語流行曲都是先曲後詞的情況而言,是完全反其道而行之的,我們早忘了一九七○年代以前,大部份的粵語電影原創歌曲,都是採用先詞後曲的形式寫成的。
假如讀者有機會翻看一下《蝴蝶夫人》的電影特刊,會發現《載歌載舞》是以簡譜記譜的,而《燕歸來》卻用工尺譜記譜。為何一本特刊而使用兩種記譜體制呢?筆者認為以簡譜記譜表示該作品是屬「流行」及「西洋」風味的,而用工尺譜記譜表示該作品是屬「傳統」及「粵曲」風味的。事實上,《載歌載舞》的旋律聽來確較西化,甚至罕為傳統的粵劇粵曲所用;《燕歸來》卻不然,它是以富於傳統粵曲韻味的乙反調寫成的,一聽就可以感受得到。於此可見胡文森的音樂創作才華的了得,音樂語言可以很趨時(洋)又可以很傳統。
一部電影有國語歌有粵語歌,其特刊有簡譜有工尺譜,香港人的文化混雜特色,真是很早就顯現了。
早前在這裡為文談梁以忠創作的《凱旋歌》的時候,曾指出「上世紀三四十年代,有若干粵語歌只有曲調流傳下來,原詞卻少受傳誦」,今天在這裡談到的《載歌載舞》和《燕歸來》,正是也屬「傳曲不傳詞」的案例 ── 估計在一九六○年以前,人們已不大知道這兩首歌曲原來的歌詞是怎個模樣的。
註:本文昨天在《信報》文化版發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