粵語歌文化歷史研究者,喜歡鑽研文字與音樂的創作,也喜愛數學與棋藝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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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11-25 07:33:02
我一位從來未看過粵劇的女朋友,看了《牡丹亭驚夢》之後立即表示封了龍劍笙作她的偶像。我跟她說不如買張龍的照片永在案頭看個飽吧,她說不,她迷上的是台上的龍,那就是說,是戲中的他,是台上那個男子的形象。
戲中的柳夢梅又是個怎樣的男人,竟可贏得如許青睞呢?他有某一種的風流(持着楊柳翩翩至,一見麗娘把情挑),卻又膽小(待麗娘化為鬼魂倒過來情挑他時,又不敢了:就是破棺讓麗娘還陽,也要尼姑推波助瀾),有某一種的志向(希望高中科舉),卻又軟弱得處處仰賴麗娘的照顧和鼓勵(出門時,是麗娘提醒她帶備需要的信物,連財不可露眼的道理也要親自告訴他:甚至最後一場,也是聰慧的麗娘教他如何解開「除非銀漢雙浮月」的死結,方能團圓結局)。
我們看見台上的夢梅和麗娘,是他痴她、憨她、嗲她、靠她、受制於她。簡單來說,麗娘在牡丹亭所夢見那持楊柳而來的原來是個並不怎樣男人的男人。持着楊枝甘露的觀世音,他的性別不是至今還是撲朔迷離的嗎?
麗娘的夢中情人跟現實之中所見的男人是不同的。她的父親道貌岸然得像尊石像;她的老師八股書獃;她的表哥謀算着她的家產,野心勃勃,現實是不讚許像夢梅這樣素質的所謂男人的。面臨現實與夢想那不可逾越的鴻溝,麗娘唯有(心)死了。
也唯有拋棄她的一切,她的家庭,她的禮教,甚至她的生命,麗娘才能坦蕩蕩的以鬼魂之身,在庵堂裡倒過來情挑夢中人。這一場「幽媾」也是整齣劇裡,男強女弱那固有角色調換得最撲朔迷離的一場。麗娘說:「唉相公,你既怕又何必想,既想又何必怕呢。」這是強者的話。
可惜麗娘雖能夢死,卻不可醉生:雖能超越生死,卻始終逃不了禮教。跟夢中的可愛男子結合後,麗娘卻想到她的父母。她差遣夢梅回家,希望重得家庭,重得社會,也就是重得禮教。情挑夢梅的女子如今卻說出「丈夫不在家,恕有茶難奉敬」這樣的話來。
像夢梅這樣一個只懂口出艷詞(如「我一手抱香肩,面貼白芙蓉,嚼爛靈丹,慢向挑唇吐。」)卻不懂人情世故(一見杜太守便說「外父大人在上,婿柳夢梅叩頭。」)的男子,在那個全是男性的太守府中(府中出現過的女角,如太守夫人,春香都被安排他處了;台上列出的是一個一個身穿官服的男人,連通傳的也是個男丁),當然是備受鞭撻了(是真的被縛起來拷打)。
看到台上的夢梅被拷打,甚至被人用尿來潑時,我笑了。我笑的是台上這個毫不英明神武,連自己也護不來的男子,居然就是劇裡的男主角,台上台下的夢中情人。
我身旁的一眾女子也笑了。她們笑的是甚麼呢?她們的丈夫男友又是怎樣的一副模樣呢?倘若她們的世界真的出現了像柳夢梅這樣的男子,她們會因此而驚,而夢,而死,而生嗎?
後記 我那封了龍劍笙為偶像的女朋友,後來還寫了一封信給「她」,是背着她丈夫寫的。又 ── 很想看看《李後主》裡的李後主是個怎樣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