粵語歌文化歷史研究者,喜歡鑽研文字與音樂的創作,也喜愛數學與棋藝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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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1-11 10:01:37
朱耀偉在《詞中物》裡提醒我們:「許冠傑作品的意涵應在於其能再現香港文化政治,而非文學技巧的運用。因此,以文化理論闡釋其作品會比純以文學理論更能透徹的展示其重要性。軟硬天師和LMF的作品亦可作類似考量。」這一點,筆者是很贊同的,也希望讀者亦能多注意。
也基於這一點,朱耀偉在書中分別以四種切入方式去探討近廿多三十年來的香港流行歌詞,第一種是從歌詞作者的角度出發,第二種以歌詞文本自身出發,第三種是從受眾的角度出發,而最後的第四種,則從歌詞所折射的社會、文化現象出發。在這四種切入方式裡,他都做了很不錯的探賞示範。然而,論說香港的流行歌詞,可以切入的方式是無窮的,筆者讀罷《詞中物》後,感到有好些東西值得補充。
首先就是書裡抽離音樂只談歌詞,這可說是中國一個源遠流長的傳統,而宋詞的音樂失傳,一個不容否認的原因就是人們只談歌詞吧!當然,現在的錄音科技先進,歌曲的音樂部份是不會那樣容易失傳了。但是,一般人其實都未必能見其詞而知道詞是如何唱,好比說,像我這樣對近幾年的流行曲聽得頗少的人,看到書中所引的近年的歌詞作品,都只能是讀,沒能知道詞所依附的旋律是怎樣的。而我相信,也有不少青少年人,讀到書中所引的七、八十年代的歌詞作品,同樣也是沒能知道詞所依附的旋律是怎樣的。我覺得,欣賞歌詞而不知它是怎樣唱的,無論如何都是有缺失的。事實上,詞是與音樂結合而生的──至少在現今的粵語流行曲詞之中,很少是先有詞後有曲的,故此,詞如何受音樂制約,是頗值得向讀者介紹的。簡單的一個例子,流行音樂的曲式比以前複雜多了,篇幅也比前增加了,當年那些《大地恩情》、《戲劇人生》的精悍短篇詞作,現在委實難以有機會出現,這情況對受眾而言絕對是損失。
其次,書中對一九七四年許冠傑時代以前的歌詞談得極少,如果說,「許冠傑作品的意涵應在於其能再現香港文化政治,而非文學技巧的運用。」那麼許冠傑時代以前的香港流行歌詞作品,其意涵是再現了香港早年草根階層的文化與精神面貌,以及階級間的對峙、糾纏。談「詞」中之物,又怎能漏談此中之物?事實上,要是作為通識教育的讀本,認識香港粵語流行歌詞而只止於七四年後,七四年之前卻幾乎是一片空白,那是非常不妥當的。我們常常批評香港人沒有歷史感,對本土的歷史一無所知,《詞中物》恐怕也會維持人們對歷史無語的狀況。
第三,一般人都覺得,現今流行曲情歌氾濫,但讀《詞中物》卻會感到非愛情的歌詞作品竟也是不少的。情歌氾濫/沒有氾濫,哪一個才是真相?這或許只能怪研究歌詞探賞歌詞的人,總愛把本來只佔少數的非愛情歌詞作為論述的重點,因而也就容易讓讀者產生錯覺。當然,筆者對這種「平衡」是很擁護的,畢竟,非愛情歌詞作品往往是歌海遺珠,很需要有人重新拈出來向讀者展示。
再有的一點就是「詞」之為物,在香港乃分「專業」與「業餘」兩個世界,諸如有專業詞人陳少琪寫的《始終有你》,也有業餘詞人林忌寫的《福佳始終有你》,談香港的流行歌詞,筆者認為好應該花點筆墨在業餘詞人的詞作上,他們有時顛覆原作,有時另出機杼,有不少作品絕對是民間智慧與文化結成的精品。至少要讓讀者知道,面對流行歌曲,原來不必只是被動地接受,還可以主動出擊,把它挪用之改造之!事實上,有了先進而普及的科技,人們對流行歌曲的「使用」方式是越來越多樣了,而這並不是人人都知的,所以要是能把這些「用法」介紹一下,是很有意思的。
《詞中物》裡有一個可能會為人忽略的錯處,在97頁,說《鐵塔凌雲》由許冠傑「作曲、填詞、主唱」,而在154頁,卻說《鐵塔凌雲》由「許冠傑作曲,許冠文填詞」。其實兩個說法都不對,正確的說法,是由許冠文(先)作詞,許冠傑譜曲。《鐵塔凌雲》的象徵意義,不僅在於歌詞是巧合地成了香港本土意識抬頭的序曲,而且亦徵示了粵語歌曲先詞後曲的傳統的式微以至終結。準確點說,七四年以前是作詞(後譜上曲)與填詞並行,而現今的香港人卻以刻下的印象認為那時的詞都是填出來的。朱耀偉在這裡弄錯了《鐵塔凌雲》的曲詞先後,其實是一般人都忘了粵語歌曲曾有漫長的先詞後曲的傳統的小小反映。要是問為何粵語歌曲先詞後曲的傳統會式微,那很顯然是因為要避開粵曲味,而由此衍生的文化偏見與意識形態,都頗值得探究。單就「詞」而言,以前「先詞後曲」而寫出的詞跟那些「先曲後詞」而寫出的詞,要是能比較一番,收獲相信不會少。
從粵曲味,筆者即聯想到,論述香港流行歌詞的著作這樣豐富,但粵曲曲詞呢?香港的粵曲曲詞難道沒有探賞的價值?從這個問題出發,又可以牽引出一大堆我們沒有在意過的文化現象,但卻不是本文要談的事情了。
按:本文昨天發表在《信報》文化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