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時候的劉天華

 

　　際此五四運動的紀念日，筆者倒聯想起中國音樂家劉天華，也想起早年看過的一本《劉天華》傳記小說，是趙沛所著，上海音樂出版社1989年11月初版的。

 

　　劉天華是現代二胡演奏學派的奠基人，生於1895年，死於1932年，短短的三十多年人生裡，他經歷了清末民初、五四運動，軍閥混戰等時代，作為一位音樂家，雖然音樂就是生命，亂世中卻絕不好過，更何況他把其音樂生命嫁了給二胡 ── 一件當年備受鄙視的樂器，命途的荊棘實比普通人多。

 

　　在當年，二胡只給視為叫化子用以討吃的工具，國人心目中的國樂是古琴、琵琶，絕無二胡的位置，劉天華倡用二胡，還借鑒西洋音樂改造二胡，阻力是很大的，常被攻擊不登大雅之堂，不法古人等，另一方面，精通西學的新一輩華人，也毫不覺得二胡可以是一件正規的樂器。

 

　　趙沛的傳記小說，正是通過種種尖銳複雜的矛盾，描寫劉天華如何艱辛地把二胡帶進音樂殿堂，當中也寫到他對個人生命及國運的苦苦思索：當國運不振，埋首音樂有甚麼意義？

 

　　為了塑造人物，趙沛這小說不無虛構成份，個別事件的發生時間，也有異於真實的劉天華生平，但基本上與劉天華的生平吻合。趙氏頗善於營造矛盾及張力，而書中寫到劉天華在1919年五四運動期間，劉天華的思想鬥爭，就是讓我印象頗深的段落之一

 

　　眼看五四運動波瀾席捲全國，劉天華任教的學校卻不許師生參與，學生都不顧禁令加入這場運動。劉天華卻為這禁令邁不開步子，然而內心卻毫不平靜，一番思想鬥爭後，他告訴自己：「不參加不等於不能看看學生的行動！」但越看他便越慚愧，內心痛苦得躲起來狂彈琵琶。他的學生徐驤因琵琶的聲音發現了他。

 

　　劉天華一發現了徐驤，劈口便問：「徐驤，我是個稱職教員嗎？」

 

　　徐驤真心的讚劉天華是個難得的音樂老師。劉天華續說：「我不少方面都還不能為人師表。別說這次運動比不上你們，也比不上我哥哥（劉半農），他坐守北大指揮部，是個積極參與者！而我只是逆來順受，不是一個像貝多芬那樣能扼住命運咽喉的強者！」

 

　　徐驤聽了老師劉天華的說話，才領悟到劉天華心裡苦痛之源。他略略思索，對老師道：

 

　　「先生，你這種無情解剖自己的勇氣真了不起。不過，你把自己看低了，你不是用遊行、用演說、用血書去跟邪惡鬥爭，你是用二胡、用琵琶、用音樂向黑暗進擊。不說你那首要從苦惱的羈絆裡解放出來的《病中吟》了，就是去年作的《空山鳥語》，滲透出來的那種追求光明、嚮往自由的心聲，正是衝破封建束縛的呼喊。你的哥哥和陳獨秀們，不是提出平民文學嗎？你早就提倡平民音樂了。你哪裡是個逆來順受的弱者，不，你是個要用音樂來改革世界的強者！」

 

　　趙沛安排徐驤說這段話，是在拔高劉天華的形象，雖已屬克制，可是說劉天華用音樂向黑暗進擊，還是有點過譽，那麼聶耳的《義勇軍進行曲》、冼星海的《黃河大合唱》又該怎麼形容呢？

 

　　劉天華在國難前，是個逆來順受者、是個小人物，這一點當是無可置疑的，只是我們沒有理由要求每個小人物都是時代強者，只要他們還感召到時代的呼喚，盡其所能，即使只是一番思想鬥爭，也很夠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