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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6-22 09:49:35
東坡守徐州,作《燕子樓》樂章(即《永遇樂.夜宿燕子樓,夢盼盼》)。方具稿,人未知之。一日忽哄傳於城中。東坡訝焉。詰其所從來,乃謂發端於邏卒。東坡召而問之,對曰:「某稍知音律,嘗夜張建封廟有歌聲,細聽之。乃詞也,記而傳之」……
一個普通「邏卒」能聽歌記譜而「傳之」,可以想見宋詞的普及程度和範圍。曾氏《獨醒雜誌》卷六又載:
俞師郝嘗因重及日賦長短句云:「殘蟬斷雁政西風…」詞既出,邑人爭歌之。
王明清《揮麈後錄》卷七亦載:
劉士彥之所以急往告誡蘇軾「收起」新詞「勿以示人」,就是害怕蘇詞傳到京師,引來禍端,側面反映「新詞」的新聞性信息傳媒功能極強。
宋詞此種信息傳媒功能可分二解:一是大眾傳媒,二是個體傳媒。所謂大眾傳媒,主要是此類詞反映社會重大時事問題,引起全社會關注者。如《詞苑叢談》卷十一引《中吳紀聞》云:
徽宗即位,下詔求直言。及上書與廷試,直言者俱得罪。京師有諧詞云:
當初親下求賢詔,引得都來胡道。
人人招是駱賓王,並洛陽年少。
自訟監宮及岳廟。都一時閑了。
誤人多是誤人少,誤了人多少。
語言俚俗,缺乏文采。但詼諧幽默,指斥時弊,毫不留情。而且矛頭直指神聖皇權,將對朝廷出爾反爾、自食其言之虛偽行徑的鞭撻痛斥,寓於輕鬆的調侃與沉重的嘆息中,反映了社會的正義呼聲和普通百姓的社會責任感,是平民文學的典型之作。《詞苑叢談》同卷又引《中吳紀聞》云:
宣和初,予在上庠,俄有旨。令士人結帶巾,否則以違制論,士人甚苦之。當時有諧詞云:「頭巾帶。誰理會。三千貫賞錢,新行條例。不得向後長垂,與巾服相類。法甚嚴,人盡畏。便縫闊大帶,向前面繫。和我太學先輩,被人呼保義。」
諸如此類作品,未署作者姓氏,完全是以新聞媒體的形式向大眾傳播。創作者並未將作品當作自己的文學創作來欣賞或標榜,但作品卻擁有了廣大讀者和欣賞者──因為它屬於社會。宋詞的這種文化品格,具有平民市俗文學特徵,是宋詞生命力之所在。傳統詞學由於正統詩文價值思維定勢,而未能注意到宋詞這一獨特的功能,也便看不到宋詞作為「新聲」的文化價值意義。
《詞苑叢談》卷十一據《堯山堂外紀》、《錢塘遺事》等記載了這樣一條史實:南宋奸相賈似道以右丞相入朝,行「公田法」,民破產失業者眾,當時有《沁園春》詞諷其事云:
道過江南,泥牆粉壁,右具在前。
述何州何縣,何鄉何里,住何人地,佃何人田。
氣象蕭條,生靈憔悴,經界從來未必然。
唯何甚,為官為己,不把人憐!
思量幾許山川,土地分張又百年。
況四蜀巉岩,雲迷鳥道;兩淮清野,日鶩狼煙。
宰相弄權,奸人罔上,誰念干戈未息前?
掌大地,何須經理,萬取千焉!
此作語言剴切,筆勢犀利,議論倜儻,指斥痛快,應出自士大夫名家高手之筆。由於作品的時事性和新聞性特點,亦不必知道作者是誰,便已在社會廣為傳播。當然,可能作者出自懼禍全身之考慮,故隱其名,而客觀效果,卻使這篇討賈檄文成為社會大眾的共同呼聲。曾敏行《獨醒雜誌》卷六記載了一則有關影射秦檜的詞作軼事,與此相類:
「平生太湖上,來往幾經過;如今重到,何事愁與水雲多?擬把匣中長劍,換取扁舟一葉,歸去老漁蓑。銀艾非吾事,丘壑漫蹉跎。 膾新鱸,斟碧酒,起悲歌。太平生長,不謂今日識兵戈。欲卷三江雪浪,靜洗紅塵千里,不用挽天河。回首望宵漢,雙淚墮清波。」不題姓氏。後其詞傳入禁中,命詢訪其人甚力,秦丞相乃請降黃榜招之。其人竟不至。或曰:隱者也。自謂「銀艾非吾事」,可見其泥塗軒冕之意。秦丞相請招以黃榜,非求之。乃拒之也。
「隱者」將對政局的牢騷和怨誹題於吳江長橋,乃是向世人表達對朝廷和議以至喪權失地政策的反諷,此作「傳入禁中」,實現了作者將該詞作為新聞媒體以達上聽的目的。秦檜則想招以「黃榜」「拒之」,亦反證了此詞作為時政新聞評論,已收到諷刺譏彈的效果。
──摘自沈家莊著《宋詞的文化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