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奴談寫歌詞(3)──作詞就像烤燒餅

　　

 

 

 

做作詞人的條件

 

　　……有些問題，是新聞界採訪的朋友，及一些聽眾所愛問起的，例如，作詞者必須具備甚麼條件？

　　詞，誰都能寫；大凡讀過書的人，都可以寫，只是因為文學修養不同，而寫出來的詞有好有壞而已。

　　嚴格來說，作詞者對舊文學要有素養，對新文藝要有造詣；換句話講，作詞人的要有古文學的基礎，更要有新文藝表達的技巧。

　　古典文學的深奧，及詩詞歌賦的美，可以充實我們的內涵。寫出來的作品，才能言之有物，不空洞；用現代文藝表達，容易為大眾接受、喜歡，而且比較有情感，易使歌者及聽眾起共鳴。

　　作詞者最好能「懂」歌，會「唱」歌更好，這是有理由的。一首好詞，不僅是詞的本身要好，重要的是詞要有「曲式」，這就牽涉到音樂的問題了。

　　一齣由名著改編的連續劇，已錄製完成，名著、名劇，若由名詩人作詞及名音樂家譜曲，可得綠葉紅花，相得益彰之效。

　　然而問題來啦，當製作單位拿到歌詞一看，卻不能用，不能用的緣故，不是詞不好，詞寫得很美表達得也夠，只是無「曲式」，作曲者無法譜曲。

　　由此而知，作詞者要「懂」得一些曲式，這樣才會使作曲者容易作曲，更容易被聽眾接受。

　　作詞者難道一定要會「唱」歌嗎？不必一定要會唱歌，但是如果會唱更好。

　　在作詞用字上，是非常重要的，歌詞不只是可看可讀，還要有歌唱性。如果一首歌詞裡，所用的字或詞組，是冷僻的字眼，唱起來是艱澀的聲音，那麼這首歌就要打折扣了，此外，還要注意字的尖圓、開口音、閉口音等等。

　　常唱歌的朋友們，會由不少首歌曲，體會出以上這些缺點的。所以，作詞者若會唱歌，下筆用字時，自然要避開，這就是為甚麼強調作詞者，要會唱歌的理由。

 

 

 

如何是一首好歌？

 

　　有人問，甚麼是一首好歌？這個問題，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解清楚的，由於每個人學識修養不同，音樂程度有高低的差別，年齡大小的區分，以及各人的職業環境、心情相異，所愛好的歌就不會一樣，因此，某甲以為的一首好歌，在某乙感覺上極其平淡，而某丙看來這首歌很夠水準，但某丁聽起來，卻俗不可耐。

　　照這樣說，歌曲難道分不出好壞來嗎？不，歌當然有好歌，也有不好的歌。

　　就歌詞來談，好的歌詞，它必然是美的、有藝術性的、有教育性的，再配上好的旋律，使人聽起來悅耳，身心愉快。不好的歌詞，流於低俗、空洞，無病呻吟；用詞不當造句欠通暢，前後不能連貫。整首歌唱完時，不知道表達的是甚麼，從表面上看，只是把一些字和形容詞，堆砌起來而已。

　　……好歌的形成，也必然要經過打腹稿、寫初稿、完稿等等過程，甚而一修再修，推敲再三。喝咖啡講究「三合一」，也就是要有咖啡，牛奶和糖，一首真正的好歌，則是「歌詞、歌曲和演唱三合一」。

 

 

 

流行歌詞難寫在哪裡？

 

　　……今天的流行歌曲，或許就是明天的詩。以此審視，流行歌曲自有超越通俗文化的意義和價值。流行歌曲通常被定位在大眾文化，不能進入嚴肅藝術的範疇，離文學似乎更遠，其實這是短視的偏見。從詩歌歷史看，很長一段時間內，詩就是歌，歌就是詩。

　　有人問我，流行歌曲好不好寫？我說，不好寫，甚至比藝術歌曲更不好寫。是我故作高深嗎？不是，寫流行歌曲，不但一點兒也不能故作高深，而且首先要考慮如何去適應大眾，特別講究語言的撲素、文字的洗練和詞句的對應，歌詞的字數不能太多，要簡練。藝術歌曲，我有多大本事都可以顯出來，用典故，辭藻華美、典雅、冷僻，去配上曲，大家一看詞不懂，曲也不懂，哈！哈！你們不懂，我就成功了。而流行歌曲，你只要有小學程度就能寫，可是要讓它流行，卻不是你能把握的。

　　唱片公司說，莊奴先生，你給我寫首歌，我給你一百萬，但是歌曲出來，唱片要賣一百萬張。你說我有這把握嗎？沒有。因此，流行歌曲最難寫。

　　……我跟一些青年作曲家、作詞家談，說西洋有好多東西很美，很好，可是不一定要照搬全收，而是要有取捨要有結合。我曾經跟日本音樂學會老會長服部良一先生談到中國字的美，中國是單音單字，最難譜曲。日本是一個字好多音，所以，我說日本的作曲家沒有甚麼了不起，西洋的也是這樣。例如早晨的「早」字，good morning 五個音，可以寫兩個小節。服部良一先生很驚訝：「你還琢磨這個？」我說當然啦，寫詞的人，文字學、音韵學，肯定要學，肯定要懂，否則作曲家拿著你的詞不好譜曲。可是現在的人都不講究這些，實際上這是很重要的。我們中國的優點和外國的優點比較一下，才知道我們為甚麼寫不過人家，我們有自己的難處，同樣作詞和作曲的才知道如何去努力。

　　有人讓我給「流行」下個定義：當它來的時候你擋不住，當它走的時候你留不住。這就是流行。

　　流行歌曲之所以難寫，是它要通俗但絕不能庸俗，要有情而且必須是真情。

　　寫詞講究情感、主題和意境。要有起承轉合，有情節。作詞就像烤燒餅一樣，翻來覆去還是個燒餅，關鍵得讓人吃出味道來。同樣的，一首歌不可能面面俱到，但至少得讓人有點回味的東西，就好像菜似的，就那一盤，這菜很好吃，沒有了，下日請早。所以有時候人生也是這樣，不要把那個好處都一下子嘗完。

　　歌曲是時間的藝術，一首歌即使再好，但因太長而沒法讓人記住，就顯得吃力不討好。其實，寫歌就是寫文章，開頭結尾最難，必須講究前呼後應。

 

 

 

 

按：標題為摘錄者所加。